第375章 关于周报头版头条的标题太长这件事(中)_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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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关于周报头版头条的标题太长这件事(中)

  “喂,听说了没有贼子们发砍头令了”

  “是最新的报纸出了”

  “可不是,听说连延平王妃都被砍了头呢那个女匪首,不是说要经略南洋吗怎么还不动身,反而又管起了北面的事体”

  “废话少说,快把报纸拿来给我看看”

  “咳咳”

  伴随着沉重的咳嗽,还有踏、踏的脚步声,赵夫子背着手,缓缓踱进了书堂里,眼风扫过了几个凑成一团议论纷纷的学生,见他们一个激灵,都站得立整了,方才微微点头,在上方坐了下来,道,“今日先做三份算学卷子,做完了,休息一炷香,我来评讲。”

  几个学生顿时都发出了细小的悲鸣之声算学卷子和时文卷子,到底哪份卷子难做,在他们心中实在是不分伯仲的,算学卷子,做不出来就是做不出来,只能苦思冥想地凑所谓的步骤分,而时文卷子,破题也是老大难,都是让人苦思冥想,头都要破了的难题,实际上,不分特科、八股,只要是卷子,那就是让人头疼的东西。

  但没有办法,第一期特科秋天就要开试了,算来时间不过只有两个多月,这几个少爷,都是已从特科的院试中脱颖而出今年报名参加特科的人数都不多,而且准备得并不充分,院试偏难,大家都考得惨不忍睹,考上的多是如他们并山园王家一般的世家子弟。

  这也没得办法,这个时候,除了一些天生擅长特科的学生之外,就是拼家族的底蕴了族里有钱,消息灵通又敢于布局的,一早就重金聘请善于算学的夫子最好还是从买活军处回来的,进府中开课,又在家里只留一两个科举种子,余下的聪明学生都来转学特科,这样一来,老师有了,学生有了,准备的时间也充分了,可不是比一般的学生成绩至少要好得多了

  更有甚者,还往买活军处的亲友写信讨要教材,以及开班心得,请他们推荐夫子,搜购买活军处的卷子等等,正所谓财、侣、法、地,不论是修道还是考试,这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有了这几样东西,在考试上处处都能先人一步,譬如说王家,他们和冯犹龙、叶仲韶场面上都是多年的交情了,写信过去求几套教材,这样的事如何办不下来呢

  知道他们家要请夫子,束脩定是丰厚的,有些前去买活军处短期游历的学子,为了挣这一份快钱,为何不能请冯、叶等人居中介绍,欣然从买活军处移步姑苏,过上几个月富贵膏腴的日子

  赵夫子便是从买活军处回到敏朝治下的一员,像他这样回流的人,数目是不少的,因为江浙沪一带,学子素有游学读书的习惯,为了敏朝特科,特意前往买活军处上学的殷实人家子弟也有不少。这些人只要不在买活军处触犯当地的规矩,也一样是来去自由,迄今还没有听说谁被强留的。

  回来的原因有很多,譬如说家中有大把产业需要他们打理,在买活军处寻不到什么前途更好的营生,又或者单纯是家人的思想老旧等等。像赵夫子这般的情况,他是非回来不可的,因为他父母年事已高,而且落叶归根的观念极重,不可能在风烛残年迁徙到买活军那里去,便是愿去,赵家也没有在云县置业的能力他们家在姑苏倒是有一套院子,但是,现在云县的房价比姑苏城还要贵得多了。

  如此一来,他要回来伺候父母百年,至少若有个缓急,可以随时回家照看,王家的西席便是个美差了,赵夫子拎着书箱住进王家外宅之后,半年来悉心调理,选了三个有天分的学生,点拨着他们都过了院试,接下来就是要应乡试、会试了,若是王家三子能过了会试,可想而知,他下一处馆的价格只有更高。因此,他也是日夜操练不怠,把几个学生折磨得哀哀叫苦,看到卷子就腿肚子转筋恰如赵夫子自己上课时对微积分卷子的反应。

  “夫子用茶。”

  小书童送来一壶清茗,是姑苏人爱喝的明前龙井,又有四色小点,其中一味居然是加了奶油的小蛋糕,可见王家照应得多么精心了。赵夫子微微点了点头,见三个学生都低头做起卷子来,也便从袖囊里抽出今早刚拿到的最新一期周报对他这样去过买活军进修的书生来说,看周报属于是一种刚需,而且来回都是通过私盐队安排的船只,人头也熟悉了,早和私盐队会馆周围,专卖周报的跑腿说好了,新一期一到,立刻送来王家门房,因此他和几个学生拿到报纸的时机倒是一致。

  炭笔在纸面上刷刷的响,抖开报纸,品一口清茗,细看着天下大小事,还有最后一栏的徐侠客游记,可以做个压阵,早间这一两个时辰,对赵夫子来说是最愉快的,所以每逢周报到货,他必定要安排小考,几乎已成定局。时不时移开报纸,用警告的眼神扫过三个学生,让他们不要交头接耳,彰显师道权威,这也是赵夫子的一大乐事。

  不过,今日的买活周报,就不像是往日那样令人愉快了,赵夫子不似他那几个年少轻狂的学生,家中诸事不管,遇事只求热闹,便是谈着砍头令,多少也带了些噱笑的味道,因他们深信这刀是砍不到自己头上的,但赵夫子年岁长些,于世情上浸淫多年,自然也有一番家业,见到这样耸动的文章,如何能不大惊失色

  赵家虽说不是巨富,但族中也有产业,否则如何能供得起赵夫子读书凡是有些产业的人,哪怕起家清白,见了这篇报道都不会能笑得出来的,甚至看着王妃受死时那简单的描述,也觉得毛骨悚然,心下狂跳不已,暗道,“不得了不得了谁家还没几个仇人了这规定一出,岂不是大兴构陷诬告之风正所谓三人成虎,只要找三个明面上不相干的人合伙出来指认,便可将一个大族害得家破人亡买活军难道看不破这一层吗我看,他们是连装都懒得装了横竖敏朝这里的富裕人家,按他们的说法全是剥削阶级,现成的罪过这是摊开来要洗劫吃人了”

  刚看完正文,心情便极是郁郁,只觉得前途灰暗、世道多舛,赵夫子连学生也懒得管了,默默用了一盏茶,这才去看右下角附着的谢听话的一封信,才看了几行,他有一口气方才是吐了出来还好,原不是告了就受的,到底还要实证相佐就说嘛,买活军怎会冤枉本分实在的人家

  谢听话此人,按赵夫子本心来说,自然不算是什么正人君子出面告发宗族,本就是落井下石的忌讳之事,更不说他告发的还是亲父、嫡母与长兄,在礼法上来说,长辈德行有亏,为人子女的也只有默默忍受,设法周全,这样公然首告,还改了姓名,取了谢听话这样的名字,可见其人所言哪怕不假,也必定是个毫无气节的奸佞小人。

  尤其按文章中所说,买活军的一贯做法,以及延平郡王年纪,其母年纪推测,谢听话年岁不大,又不曾得宠,也自然不会有从犯的嫌疑,二等罪犯,不过服役七八年而已,九年是最多了,如今刑期都已经过半了,还突然兴出这样的风波,导致买活军发了砍头令,赵夫子心底对谢听话不免是十二万分的看不上,但却又不由也想只怕是矿山的日子实在太苦,把原本好好的人儿风骨全都折磨没了,才有这样的事。

  谢听话的信里,却是开宗明义,一开始便说了赵夫子心中的几处关节先说诬告的疑虑,信中说道,诸位仁人君子,与邻居难免罅隙的,见了文章必定有无谓的担心,却是大可不必如此,六姐圣明,远在诸位想象之上,此次由我首告之罪,若不是寻来几方人证,又有尸骨为凭,也万万没有这样容易定罪,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只要不是屡出人命案子,一些邻里商户的纠纷,倒也没有那样容易就家破人亡了,买活军办案程序严格,更士更是谁的情面都不看,便是如此铁证如山的罪过,也将我审问了数次,言行举止深有法度,绝不会冤枉了一人。

  赵夫子一看,心底便是一宽了说到底,他们家每年和佃户谈租子,少不得双方对垒,也有彼此闹事的,要说私下放债,年终追债,在富户中也是人之常情,但要说勒逼着债客卖儿鬻女,乃至年年闹出人命案子,那也是不能的。一府之中,这样目下无尘胆大妄为的架势人家也不会多,否则城里乱成什么样子了

  若是按这样所说,最多是家中清出账来,把那些利息高于大诰规定的欠条通通烧掉,那便死无对证了,倒也不愁被人接团诬告,栽派些逼良为娼、逼死人命的罪名来。在阖家倒霉的威胁之下,按着买活军的老规矩,赵家分家献田,忽然间也变得很可以接受了,若是要被诬告了送去矿山,那确实心里也是接受不能。

  再往下看去,便是说到自己为何改名,在矿山中的生活如何,为何首告了亲父若有那族中确实做了不法之事,自己并未帮手,却也被连累着入了矿山的,万勿灰心丧气,觉得一辈子就此断送,须知道,对买活军若是真正无用,永不接纳之辈,早已死了,若是活了下来,那便仍是买活军的子民。我等在矿山中,名义不是服刑,而是劳动改造这词语是极精确的,因我等自小不事生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早已习惯了不为生计操劳的日子,看人之时,每常又怀着等级之念,自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和买活军中其余活死人压根就不是一片天地的人。

  这样的态度,便是没有判罪,流落在买活军治下,又能有什么好呢大胆说一句,只怕也是饿死的命。矿山中虽然有劳作之苦,但本意却是通过劳动,对我等进行改造,令我们从根子上扭转了这些人上人的念头,如此,改造结束之后,方才能安身立命,重新找到自己的活路。我等在矿山之中,一应福利从不敷衍,和那些非是劳改,只是入内做工的活死人,饮食起居并无差别,可见六姐心中,依旧视我们为自己人,改造结束之后,照旧被社会接纳,并不愁生计无着,暗淡至死。

  看得出来,他这番话是真心实意,全是掏心挖肺恳谈的口吻,赵夫子虽然自忖并无去矿山的风险,但看了心里倒也舒服了些,暗道,“六姐菩萨心肠,买活军行事果然还算宽仁,若是换了别的军队,改朝换代之时,进城以后,富户皆杀,走到哪里屠城到哪里,也不是做不出来,横竖农户在村里,城里活着的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人,除了工匠以外,便是都杀了也没什么妨害。”

  再看下去,谢听话便说起了自己首告父亲的原因,我自小在郡王府长大,因为母亲的缘故,遭了长兄不喜,时常派下人前来呵斥责打母亲,王妃也是冷而淡之,从小待我颇好的丫头,因为冲撞了她建藏尸密室,回到我身边便惴惴不安,私下对我吐露实情不久,便被灭口残害。父亲对我,也是视若无睹,可笑是,即便如此,自小被仁义道德教养,入了矿山之后,我仍然从未兴起过告发长辈的念头不仅是觉得孝字大过了天,这样做似乎违背了什么天公地道的道理,另一个想法,也是害怕自己真这样做了之后,哪怕减刑出去,也被旁人不齿,都认为我是个不肖子孙。

  原来这其中的道理,他也清楚,但谢听话又说,平心而论,究竟是害怕被社会排挤多呢,还是打从心底认为子不言父过多呢子为何不言父过呢仔细想想,父母对我有何恩义便是给我吃穿,我也因此做了苦役,算是赎了些罪过,父母生育子女,是父母的恩义吗

  我心中认母亲,是因为她生了我,爱重我,自家过得艰难,还想方设法关心我,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便是我其实是从王妃的肚子里爬出来,我也依然认我母亲做母亲,既然那几人从未以子待我,我为何要以父兄待他们难道我离开了我的姓氏,我的名字,我的宗族,我便不再是我了

  不便是我改了姓氏,没了名字,我依然是我谁养育了我,谁才真正配做我的父母我母亲自小养育我,关怀我,她便是我唯一的亲母,再无什么嫡母之说,我在买活军学晓了新知,打开了胸怀,见到了新的世界,谢六姐便是我的尊长不瞒大家说,我改这个名,最初不过是为了在矿山好过一些,但今时今日我却觉得这名字改得很不错,我受了买活军的养育,成了一个新的人,我随六姐的姓氏也是理所当然

  是谁说一个人终生只能束缚于宗族之中是谁夸大生育之恩正是宗族自己生了你,并非有恩于你,好好地养了你,公平地待了你,那对你才是有养育之恩,谁养育了你,你便是谁的子女,天下各大兴旺宗族之中,如我这般处境的子女难道还少了去今日我掏心掏肺对你们说一句,休要犹豫,你们只将委屈咽下,睁眼看去,将来买活军一到,便将你们从宗族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从今以后,再不必忍气吞声,侍奉着那些犹如陌生人一般的老爷太太,靠双手自食其力,顶天立地活在天地之间,哪怕日子苦些,心头畅快再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受那什么狗屁宗法礼法的冤屈

  若说赵夫子看了这封信前头的字句,还稍微气平些,读到这里,却也是瞠目结舌,双手微微颤抖,忽而又放下报纸,扫了那三个学生一眼,想道,“不得了,不得了,买活军做事,素来是有的放矢,而且最喜挑拨离间,分化敌人”

  “原本这个砍头令一出,大族必定寝食难安,精诚合作,要将买活军的影响力从自家所在的府县驱逐出去,可谢听话这封信一登,他们哪还有这样的闲心,怕不是要互相猜疑,彼此内斗,早就内乱起来了”

  “天下各大兴旺宗族之中,如我这般处境的子女难道还少了去是啊,难道还少了去光是台下几个学生里,就坐了一个被慢待的嫡出少爷呢,小小年纪便没了生母,后母待他也刻薄,他看了这篇文章,心里又当做如何想,王老爷看了这篇文章,又当做如何想只怕原本还算是齐心的宗族,此后也是面和心不和,彼此各留一手,哪怕是买活军不来,不出几年也要衰败了下去”

  “好一个谢听话,好一个买活军,这封信这封信看着琐碎,也没什么文采,为何能登上头版只因这是买活军投石问路之举买活军这是所图甚大,这是,要断了孝治天下的根基,断了宗族的根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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