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1. 之江乱象 余姚.黄德冰 黄德冰:谁污……_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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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1. 之江乱象 余姚.黄德冰 黄德冰:谁污……

  若是十几年前,听到街上有人闹事,众人多少都是要慌乱起来的,但这几年间,余姚县的热闹着实不少,大家竟有些习以为常了一般,黄德冰忙接了亚叔手上的咸菜坛子,探头一看,两个小厮肩上各扛了一袋粮,也是着急地往家里赶,便忙上前帮着把谷子抢进院里,闩了院门,又搬来平时靠在墙边的大圆桌面来挡门这圆桌面是平时宴客时架在八仙桌上放席面的,逢年过节用上一两次而已,这会儿正好拿来挡门了,只要支得好,就是有人伸刀进来拨开了门闩,门也推不开的。

  这里黄德冰带着弟弟、家人正在忙活,黄太太也不闲着,推醒了黄老爷,带着幼子幼女赶忙的把家什收进屋里,孩子也带进去,这会儿便听到外头果然有一拨人乱哄哄嚎丧着过来了,嘴里用乡音哭着开国太祖皇帝,道是请他睁睁眼,看看如今这未家的孝子贤孙,已经闹到了什么地步

  这么一大帮年轻书生,连下人聚在一起,哪有不裹乱的一帮人在前面哭着走过,身后的骚乱尾巴拖了老远,有人哭骂,也有人喊打喊杀的,乒呤乓啷的声音快半刻钟还没完,才刚沉寂了一会,又听到妇孺尖叫之声黄德冰听了,眉头就是一跳,怒道,“这起子山阳道的盲流,一有机会,又来作耗县衙也是废物,竟不能辖制他们”

  黄大人也是叹气摇头道,“谈何容易自我们回乡这几年间,人口迁移频繁,余姚县内不知换了多少人家,新来的百姓,有多少和这些盲流沾亲带故还不知道,要说出人协防,已不似从前那样容易了这还不是因为买活军么”

  这话是无可辩驳的,虽然余姚县距离买活军之前的边界衢县距离仍远,但不得不承认,过往数年间,余姚也和之江道其余州县一样,正面承受了买活军带来的一波又一波冲击,就像是黄太太说的,无一日无事,这些远方传递而来的影响,再加上本地也会发生的大小事情,就使得整个江南在过去五六年间,进入了从上到下,极为全面的动荡之中,虽然没有经历战争,但仍然承受着极大的影响,这规模之大,不亚于一场大战,从职业来说,士农工商,无不剧变,民风、思想,更不必说,即便现在江南依然算得上是鱼米之乡,但其中的百姓,却完全谈不上安居乐业,而是疲于应付这样每日一个新进展的局势之变呢

  先说农业,农业按说数千年来都是最稳定的职业,可就在买活军崛起的这几年间,江南的农业发生了最为剧烈的变化耕种的模式和粮种都完全变了,从前的江南,桑麻鱼米,多少年来是没有变的,家家都有桑基鱼塘,村村养蚕,乡乡缫丝织绸,手工业和农业交错,填充着每年的生活,可以说是错落有致,每一时节都有每一时节该做的事情,和北面比起来,也算是富庶,至少,在江南这里,一户农家,倘若是自种自吃的,风调雨顺的年景,全家人吃饱穿暖,不算是太大的问题,甚至还能有个一一两的结余哩。

  光是这份收入,在天下的农户中便都算是高的了,要知道,这样收支平衡的局面,在其余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极为脆弱的,只有江南,因为自古以来的富庶,农户的财政还能拥有一丝韧劲,有一点儿容错的空间,不会因为一年的天灾,便坠入印子钱的陷阱里去

  按说,这本该是天下生命力最顽强的农业结构了,倘若没有外力的打破,哪怕是连年天候不算太好,乡间的太平也还能维持,可是,自从买活军崛起,新的粮种传入江南,这种从前的农业模式,不过两三年间就完全颠覆了现在,江南哪里还是自留稻种,自给自足,养蚕缫丝赚钱呢

  农户们早就习惯了,每年从私盐队那里买来高产稻种,按照买活军那些田师傅的指导,堆肥、套种,间作套种,通过这些手段来提升稻田产量,从而留出更多田地来耕种棉花还种什么桑,养什么蚕啊养蚕实在是太熬人了,计算下来,还不如种棉花上算呢,现在有买活军,棉花种了多少出来,商人都是抢着收的

  再说了,丝绸这样的东西,对百姓来说完全是高不可攀的,完全不是日用品,若是要他们自己穿,肯定是选择棉布而且是买活军的上好棉布,要比自己纺织出来的强得多了。再加上,这几年来丝绸市场,因为平时的主顾们,日子过得也忧愁,他们也在迁徙和动荡,哪有闲心装点自己因此,除了外销的那些丝绸之外,整个丝绸市场,萎缩了至少一半,余下的一半多数还是卖到北边,供给北边那些暂且没有受到这么大冲击的人家里去。丝绸卖不太出去了,收蚕茧的商人,来得也没那么频繁,甚至完全不来了,农户又怎会投入大量经历去养蚕呢

  比较起来的话,肯定是卖不出去也能自己纺布的棉花,更加受到农户们的欢迎,虽然棉花采摘费力,但比起缫丝的痛苦又还要好些了,算来算去,种棉花的利最足,也最稳。再加上,这几年间不论怎么动乱,到农户青黄不接的时候,买活军总会运来平价粮发卖,价格又低廉,于是不过两三年间,江南沿海,乃至更靠内陆些的州县,农业就有了极大的变化,丝绸极速减产,蚕茧价格上扬,而棉花的产量则越来越大,成为了江南农业的最大头。如此,在江南,百姓们吃买地运来卖的便宜量,把自己的地腾出来种棉花,已经成为了常态。

  这是农业结构的变化,而农业人口呢更是不必说了,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大变黄太太发愁的雇不到佃农,绝非虚言,买地自从崛起之后,人口源源不断自华夏各地涌入,去的最多的是何处不是别的地方,自然就是接壤的之江道了若说有自己土地的自耕农,舍不得基业,安土重迁,那也罢了,其余佃农、长工,他们有什么不敢走的去了买地,好处数之不尽,坏处,不过是一点而已有许多规矩和江南是不同了,若不服从,处罚也是严厉。

  可这坏处,和好处相比,又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因此,江南这里,农户下买地,已经形成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潮流,很快,原本总是人口众多,甚至有很多农户因为人口孳生太多,不得不让一部分儿孙沦为无地流民的江南,甚至出现了人口荒

  人口从富饶的近郭村落,迁移去了买地,这是无可阻挡的事情,江南地区的流民问题,已经不是朝廷或者一一地主能解决的了,是百多年来的痼疾,人们的思想一时还不能从人太多,转变到人太少,头一两年,大家对于这种农户荒的情况,还有些轻视,地主们有点儿想当然,只是设法从乡下山里拉出来些农户,到近郭村落种田,认为这就足以解决老佃户迁徙的问题了。

  可很快他们发觉,只要买活军的私盐队还来行走,还和他们做买卖,他们还要种买地的高产稻,佃户们的迁徙就只是时间问题拉来一批人,干个一两年,他们总是要去买地的,就只能再找人,再教他们种田

  如此循环往复,很快,村里的农户也没那样好找了,甚至,连地主都不见了,他们或者是要避祸,或者是决定去买地发展,要么把田地和别人换了地,要么就是拆开发卖,举家迁徙原本千百年来都是安稳,随便一个乡村都是百年世家的乡镇,已经完全变得陌生了,世家们就在这样无孔不入、自然而然的侵蚀中,变得千疮百孔,变成了被消化过后的残渣和零碎,土地的耕作者们,一批接一批的换,现在所有者也进行了频繁的更替,之江道的田产在快速跌价,速度比江南道更快,江南道的情况要稍微好上一点但也绝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知不觉间,村镇变得冷落了,居住其中的人口,面孔也在快速变换,这是农户的变化,而工户的变化也只有更巨大买地那物美价廉的棉布,对江南的纺织业是极其巨大的冲击,现在江南已经完全成为棉花原料生产地了,织户在江南几乎无法生存买地棉布不但质量比江南小织厂生产出来的要好得多,而且价格也便宜到了极点,江南的织厂,哪怕是蚀本来卖,也完全无法和买布竞争织户如果不去买地的话,只怕就只有改行一条路可走了。

  但是,织户为什么不去买地呢江南的织户没有一点理由不去买地,买地完全是欢迎他们的他们的大纺织厂很缺有经验,稍微教导一下就能上手的织户,而且更可喜的是,江南织户中,女子很多,男女比例大约可以达到平衡,按照黄德冰在买地结交的笔友天一君子的说法,江南女织户,算得上是敏朝最接近于职业女性的人口了,她们有许多性格特质是我们急需的,因此之江道的织户,流失和逃离的速度织造局的官机户是需要逃离的,丝毫不亚于农户,甚至还有很多原本纺丝的机户,眼馋买地的生活,直接变卖了织机,去买地讨生活呢。

  现在,之江道的织户,可能只有前些年的十分之一三了,百年来一向兴旺发达的之江织业,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就光是这两点,就已经足以让余姚这样的小县随之动荡不休了,更何况还有买地颁布的备案令和招贤令更是对人口的流失带来了雪上加霜的影响

  原本,江南不似福建那样,生女多不举,主要就是因为纺织业和风月业一个女孩儿,给她一口饭吃,养大了总不会亏本的,若是聪明伶俐,心灵手巧,那就去做织女,总能养活自己,若是清秀可人呢,那还更多了一条送人做养女,将来也不必埋首织机,只需要调弦拨琴,更轻松更体面的路走,家里要实在是过不下去时,一个女孩儿也总能卖得上价钱,颇算得上是一笔储备的资产

  这样的共识,就足以说明江南的风月业有多么发达了,可以说武林、姑苏、广陵这三个地方的表子,占了天下九分风流,这话实在不算是假的,细问天下各州府的当红花魁,师承总能追溯到江南来。可,就是这个行业,被买地这备案令和招贤令的组合拳,打的是最缓不过劲的。不管备案令在买地内部,被多少人诟病,但至少在这行业上,它起到了极好的作用只要随便一想就知道了,买地的招贤令很明确是不歧视,甚至就是针对从业人员的,而这些养女只要逃走了一个,养她的勾栏、花楼哪还敢继续经营是留在本地,等着被逮被判吗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虽然票唱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生意,似乎永远也没有办法完全禁绝,但很显然,有组织的,公然的票唱,如果有一个强有力的官府愿意去阻止,还是能够非常见效的。仅仅是一纸公文,江南的风月业旦夕间几乎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现在,七里山塘冷落,秦淮画舫空置,运河一线,除了半掩门、暗门子这样,自做自的小本生意,还偶见维持之外,大老倌们几乎难寻一处可以放心寻欢作乐的所在,便是偶有一一可意的卖唱女、温柔的小倌儿,问起出身,多是北地南下,也不过是几个月功夫,再去光顾时便已经是不在了,甚至连行院本身都收歇了都不稀奇。

  这部分从业的人口,究竟有多少呢从来没人统计过,但强烈的感觉是,一旦少了他们,城镇陡然间就冷清了不少,夜里无人调弦,也没有灯下群伎招客那莺歌燕语的热闹景象,之江道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萧条下去,人口的减少就是最好的证明。与之伴随而来的,当然便是极大的混乱人口的迁徙,本就是容易带来动荡的,更不说除了农户、工户还有这些风月户之外,便是留在江南的士人,他们的思想也正发生了剧烈的动荡了。

  给皇帝送葬,固然是过激,但在此时此刻的江南,又不算是太石破天惊了,就黄德冰知道的,李秀才都不是第一个为敏朝发丧的生员了,在余姚之外,在这次的徒皇帝事件之前,江南士林便已经涌现出不少声音,质疑朝廷这倒也不算是太奇怪,要知道,江南在敏朝的统治之下,一向是较为特别的存在,虽然繁华,却和朝廷并非一心,立朝初期还曾倍受歧视,因其抵抗敏军最久也最坚决,江南的百姓,和朝廷是有仇的,再加上此处繁华,法度一向废弛,敏地成风的流民,归根溯源,便从江南始。甚至可以这么说,江南一向是充斥了法外狂徒的地方,发出一一质疑朝廷的声音,又算得了什么呢

  原本在买活军崛起初期,是质疑朝廷,等到这几年来,江南士林里,颇有一批士子,旁观买地、敏朝两大道统的论战之后,竟开始鼓吹买地的道统,并以去买地游历过为荣,这些狂生,竟争相剃头,以学买为荣,按着买地的风潮穿衣打扮,简直是横行无忌黄德冰去年去武林游学时,简直都不觉得自己在敏朝了武林的百姓,做买式打扮的竟然超过了三成,到买地港口附近,更是高达九成,反而敏朝衣冠,成为了少数者,令人瞩目呢

  尊买抑敏、尊敏抑帝、尊儒抑敏买等等复杂的思潮,在江南的生产受到极大冲击的同时,也在冲击着江南士人的舆论场,再加上这几年来,之江道的水旱灾害和瘟疫也并没有闲着,便还要加上这些灾难事件给予的冲击,在如此变化巨大的生活中,百姓们很容易便感到慌张失措,好像身边的一切都在剧烈变化,如今一天的功夫,变化足以抵得上从前的十年。

  这种不安感,也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困扰,让很多本来老实本分的百姓,转化为在街头巷尾闹事的地痞流氓,这些人再混杂着山阳道等北方流民,在步行迁徙去买时,不可避免留在本地的一些人口,便形成了黄德冰口中的山阳道盲流其实本地人也为数不少,只是基于乡情,被他掩去了而已。

  这些人仗着州县巨变,秩序缺失,几乎无人有能力来管他们,从中渔利闹事,已成为余姚一患,只要有任何骚乱,便立刻出来趁火打劫,便如今日这事,李秀才一干狂生,乱闹了一通,自己是出气了,各回各家,但这帮地痞混在他们后头,或者是抢掠,或者是骚扰勒索,惹得胡同里叫声、哭喊声连连,黄家人在屋里听了,都是摇头,黄德冰怒气上涌,就要出去和他们讲讲道理,却被黄太太一把搂住,哭到,“我儿,我们家里不过凑个五六成年男子罢了,他们却是一三十人,最是心狠手辣的,咱们又无熟悉街坊帮衬,你拿什么和他们讲理”

  这话的确是这个道理,这条弄堂七八个院子,空置了几个,余下的全是新搬来的住户,素日里和邻居也很少往来。黄德冰不是一味逞能之辈,被母亲说得冷静了下来,等人都走远了,开门一看,弄堂里新搬来的人家里,妻儿正围着一个中年男子哀哭,操着外地口音,哭叫道,“不得了,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众街坊此时也陆续开门出来,见了这般,都是叹息摇头,黄太太忙叫人上前帮忙照看,黄德冰怒道,“反了天了竖子焉能如此”

  他一跺脚,下了决心,便回房略微收拾了几件行李,又取了一百多元的私蓄,和父亲交代了一声,道,“儿去武林几日,找个笔友盘桓,父亲不必担心,不几日就回。”

  黄大人见他神色,便知不对,忙问道,“你做什么去”

  黄德冰咬着牙,一字字道,“这般乱象,总要有人负责,官府无能为力,百姓无法自救儿就找个能管住他们的人去便是买活军,也没有管杀不管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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