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皇帝的牺牲_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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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2章 皇帝的牺牲

  “城中百姓,其中由买活军数日发煤养活的约有数千户、万余人,都是若无慈善煤便极可能冻饿而死的,今冬天气严寒,城中煤炭用量大增,售价比去年上涨近五成,用不起煤的人家比往年要多太多了。这些百姓看到揭贴之后,意识到买活军极有可能受到此案连累,心中无不惴惴。

  再加上买活军发煤时,总是在里坊中寻找好强晓事,读书认字的女子,作为辅助,传唱歌谣。如此,百姓们便自然以这些女子为首,开始商议对策。”

  “此时跟随买活军南下并不现实,今年天气太冷,连天港都已经上冻半个月了,什么时候解冻还不好说,便是解冻,百姓们也不可能都乘海船南下,大多数时候,南下迁徙,都是妇孺老人坐船,壮丁要组织在一起步行,天气这么冷,徒步行走是要死人的,就连被褥衣衫都置办不起,这笔账再愚钝的人也会算,因此,百姓们都知道自己今冬不想冻死的话,便只能阻止朝廷为买活军使团定罪。”

  于是,也就有了这些百姓们在各处宣扬离婚自由,宣扬买式婚姻观、妇女做工识字的行为。赌的就是一个法不责众,光是靠买活军过冬的就有一万多人,还有一些好事帮闲,又或者本就被买地思想侵蚀蛊惑的年轻人,他们虽然衣食无忧,但也跟着奔走起来,甚至还有免费供给热水热食,为这些民众帮忙的。

  “二万余人,若是都捉拿下狱,哪有这样的地方和人手若是还有买活军使团在内呼应搅和,后果不堪设想虽然使团在城内不过二百余人,且还有男有女,并非都是兵员,但买地的船只,在海上昼夜不停,又有千里法螺呼应,每年运送辽饷就是近百余航次,现在东江岛上随时都有五艘以上的大快帆船,倘其收到消息之后,向东江军借兵,入渤海进天港靠岸,又当何如宁锦一线的守军走陆路南下,速度绝对不及买地的船只只要被他们赶在前头,就靠京营”

  “京营可还堪一战”

  温暖如春的书房内,此时里里外外,挤挤挨挨,或坐或站,安排了十几个大臣,雄国公也侥幸跻身其中,见皇帝的眼神落到他身上,额前不由得冒出汗来,讪笑着上前跪下道,“愧回陛下的话,京营将士虽上下一心,将士用命,惭愧百年积弱,整顿未久,便是和建贼,也是有心打一打,但若说要对上买活军,恐怕还是”

  这已经是极度客气的说法了,实际上京营的情况众人心里有数如今天下精兵,只在宁锦沿线,东江岛也算是一支偏师,此外还要再说的话,西南沿线因长期要处理边乱,也还算是有一支骁勇善战的地方兵力,除此以外,天下虽大,竟再无可用之兵了

  京营更是烂中之烂,从土木堡之变开始,京师大营的老底子便被打光了,一二百年下来,始终没有恢复元气,五军营、千营,徒有其表而已,神机营算是唯一还有一定战斗力的单位,但是,今年又是一个很特殊的年份神机营,顾名思义便是操弄高精尖武器,也就是火器的兵营,若在往常,战斗力的确要高过其余城卫许多,但是,今年南城地动,王恭厂周围都炸成了废墟,到现在还没开始恢复药火生产,京里所有的药火储备,只剩下之前因皇帝下令,先行做样子搬迁去新址的少许存货了。

  神机营无药火可用,其余京营人马,也就是比乞丐稍好一些,雄国公没法说出口,被田任丘点明了,他有些阴沉地说道,“五军营、千营甚至是神机营中不少士兵,因家计艰难,他们自己倒还好,家里人需要靠买活军赏煤过冬的不在少数,让他们去捉拿这些闹事百姓,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往好了说,敷衍塞责,应付了事,往坏了说,若是也跟着一起聒噪起来,后果怎堪设想”

  京城守卫,居然空虚至此,这不得不说是让人非常难堪的事情,大臣们脸色都不好看,叶首辅往下方看了一眼,便有一名中年官员会意而出,道,“臣请陛下派出亲军,维系城中秩序”

  敏朝这里,京城防务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是包括了九城守卫、大营的京营系统,这是朝廷管辖的力量,便是皇帝也只能通过任命大营的统领来对京营施加影响,另一部分,则是在大营糜烂之后,逐渐发展出来的皇帝亲军。

  这些亲军,战斗力肯定要高过大营一头,毕竟世道再怎么困苦也不会苦了自家豢养的鹰犬,再者亲军并无固定编制,裁撤扩编都要更灵活一些,通常来说,亲军都是太监统领,不过,在皇帝这里,九千岁下台后,是田任丘率领,他手里现在有大汉将军等锦衣卫编制的御前亲卫,还有皇帝用内库钱养着的亲军,其实他才是如今城中军权第一人。

  便是如今的京营话事人雄国公,都要看他的脸色才能部署平乱的战略,叶首辅这话,看似是说给皇帝听,其实是希望田任丘能自告奋勇,出面为京城分忧。但田任丘却似乎充耳不闻,只是冷笑不语,皇帝盘坐在炕上,眼睛似闭非闭,半晌才道,“局面就是现在这个局面了,诸公素来贤能,当有以教我,我是虚怀若谷,只等诸公高见啊。”

  这话似乎是夹枪带棒,阴阳怪气,但众臣还有什么好回的朝中糜烂至此,总不能所有责任都推给皇帝,细究下来,朝廷无钱发煤周济给百姓过冬,是文官无用,京营没有战力,是武官无用,说起来谁都不清白。

  如此便只能跪下请罪,吏部尚书周明卿脾气大,硬邦邦磕了几个头,便道,“京中无煤,是万事起因,西山近在咫尺,却因皇陵在侧始终不能开凿煤矿,以臣愚见,京中天气既然会逐年变冷,始终倚靠买活军发善心总不是长久之计,臣请陛下首肯,加凿西山煤矿”

  好哇,这就是硬点子,你不是说无煤吗那我就告诉你京中为何无煤距离京里最近的西山煤矿,储量丰富,而且论成本绝对比用山阴的煤、买活军的煤都还要更便宜,毕竟运输成本是摆在这里的低。

  但正因为皇陵选在了西山,这里的煤矿开采一直受到严格限制,怕的就是坏了皇陵的风水你要煤给百姓们去下发,那就看你在不在乎你家祖坟的风水局了

  “这”

  这番话一出来,大臣们立刻有些不安了不是说西山煤不能采,但这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历朝皇帝真要采的时候,其实也没那么在乎祖坟风水,但这事儿得轻描淡写、悄悄的办,上头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人自作主张,哪有这样公然提问的这是在找事,是在抬杠

  眼神儿官司还没打完呢,皇帝却轻描淡写地道,“死人岂在活人前皇陵不比天下先,此议,可,朕许了。”

  “这陛下”

  “陛下,不可啊,毕竟是先帝陵寝”

  众臣慌忙劝阻,“此举恐违孝道,此为天子立身之基,非是什么死人活人的谬论”

  话也说得很明白了,大家在乎的都不是皇陵里躺着的死人,没有谁真的牵心动肺挂念坟墓里的尸骨的,哪怕有知遇之恩,如今那也不过是一块死肉而已。但纲五常,正是朝廷统治的核心道统,天下人敬天子如敬父,若天子不孝,天下人何以敬他

  “立身之基”天子微微冷笑,“朕之孝心,天下间门无有过者,只不见天下人敬吾,如吾敬天法祖。如今朝廷之尴尬,诸公心中难道无数各地的两税银子,每年入库的能有多少朝廷开销,是靠买地来的关税银子,还是各地的夏秋二税”

  “不见钱,只见要钱的奏章,只说税收不上来,孝心何在民不体朕,朕何以体民”

  如此好一顿暴风骤雨般的发作,让大臣们面面相觑,说不上话来,这话实际上已说远了,扣的还是各地土地兼并,粮税商税都难收的局面。皇帝对于朝廷不断挪用内库银两早就有了极大的意见,想要复行一条鞭法,不是一日两日了。

  今日他这消极的态度,其实归根结底便是这个意思钱也不见,人也不见,什么事都要皇家出面擦屁股,要你们大臣何用如今城中的乱象,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要和我开口,反正我皇家这里,只要应允王良妃离婚,什么事都没有,各地妇女是否会因此效仿,秩序会否因此动乱,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朝廷收不到你地方上的税啊地方上乱与不乱,又关我什么事呢

  这里说城中的鼓噪,突然又说起了西山煤矿,这儿抱怨朝廷税收,看似是东拉西扯的对话,其实每一句都蕴含了言外之意,倘若听不懂其中的政治博弈,那就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叶首辅虽然一语不发,只是用眼神点兵点将,但其实对如今的谈判局势洞若观火,心中忖道,“皇爷只爱他的建筑、实验,对于女色并不留恋,王妃、任妃去也好,留也好,于他不关痛痒,他怕还是想借机要谈一条鞭法,谈商税的事情。”

  “但这两税一加,天下大乱便是近在咫尺,再加上买活军在旁虎视眈眈,十年后,还有敏朝可言么现在各地的富户豪商,之所以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对于推广高产种等做法均都配合无比,便是因为他们在敏地至少比在买地要过得好,若我们也开始收重税,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我们这里加两分的税,落到税吏那里不加出个十成最先遭殃的不是背靠官家的大商户大地主,反而是那些中等人家,怕是顷刻间门就要破家灭户”

  “若是以往,这些人死了也就死了,但现今却是不同,他们没了活路可以去投靠买活军正因为有买活军在侧,如今的天下只能裱糊为主,却绝不可有什么大动作了。在核心利益分配上,能维持原状已经是竭尽全力”

  所谓核心利益分配六个字,终于也是不可避免地露了买味,可见叶首辅私下也没少钻研买学著作,并且把他们的政治理论不自觉学了一些在心底,他又想道,“想要动税,自取灭亡决不能附议。但若是如此就要找个别的东西来哄小皇帝高兴,让他首肯,出动亲兵平息城内动乱。女特科之事,之前虽然已经形成合意,但底下人一直拖着没办,皇帝已是再催促,不妨就遂了他的意,不管怎么说,这总比动税要好得多。”

  心念即此,略微计较了一番措辞,他便抬头道,“启禀陛下,税务繁杂,不可轻动,再者也非当务之急,今日还是要先议良、容二妃案为好。”

  到底是首辅,他一开口,众臣都一道称是,皇帝也道,“老大人素来有计量,请讲。”

  “臣请先问,陛下对于二妃去处,意下如何”

  皇帝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女子性轻浮者,见异思迁,岂非常情她们要走,我本是无可无不可,只是此事,天家颜面须不好看。”

  也算是大实话了,众人听了都不禁点头,叶首辅道,“是,若无备案之举,她二人沐浴皇恩,却不思回报反而大放厥词,本该严加惩治。但却偏偏二妃和买活军是搭上线了,以臣所见,只怕买地是有意用二妃做筏子,进一步推行他们女子做工做官的思想,要吸纳更多女子去买,试想若连皇妃都去买地了,各地民众知晓之后,又会掀起何等的逃买高峰”

  这猜测合情合理,众臣听闻,面色不由更加凝重,不过并没有人说什么严加看管城防,不使百姓亡买的天真话语敏地流民成风都百多年了,从前国家还兴旺的时候都管不住,更何况如今了

  “女子流失,对我敏地影响,不必多说了,若说要严加处置二位皇妃,强硬对买,甚至问责买活军使团,此为自取其辱之策,就不必多加解释了,只一句话足矣便是买地的船不来,人不闹,报纸不发声,使团一言不发,就此离去,老臣只请问诸位同僚,明年起若他们不送高产种来,这天下又将如何”

  这句话,起到绝杀效果,让意识到叶首辅态度而有些嘀咕的重臣群体,刹那间门陷入死寂。在众人凝重的面色中,叶首辅转身对炕上面色端凝的皇帝欠了欠身,缓缓道。

  “如今之计,臣只能请陛下为天下念,忍辱负重二妃要离婚,便让她们离婚不但如此,臣还请陛下颁令表彰,许可二妃思想得时代之先声,并开女特科,请二妃应试,并朝中重臣勋贵人家,无不踊跃参考,中试者于朝中出任官职”

  “如此,方可平息城中民意,并堵住买活军的后手,暂缓我敏地女子流失之势,虽为天下前所未有之先事,亦是形格势禁,大局所迫,不得以而为之。请陛下看在百姓份上,忍一时之气,全万民疾苦”

  他起身慎重一礼,众臣虽然各有顾虑,但叶首辅已经把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这是唯一一条最好的道路,当下便都起身应和道,“请陛下为天下念”

  皇帝沉默良久,环顾四周,神色复杂至极,似乎心中之意委决不下,只是,环顾四周,田任丘一语不发,而文武众臣都已达成一致,似乎已没有了他回绝的余地

  “如此”

  犹豫反复了好一会,他忽而举袖掩面,似乎是难以承受这样的屈辱家有逃妾,毕竟是颜面上极不好看的事情,这一点众人也能理解,尤其是不但要让她们走,还要反过来重用二女,这对于皇帝来说,确实是极大的牺牲

  但是,在重臣们强大的压力下,他还是把态度逐渐放软了下来,“如此,朕当思”

  虽然没有当场答应,但也就是找个下台阶而已,之后再上几封奏折,在邸报、国朝旬报上造造势,渲染一下气氛,也便就坡下驴了。叶首辅和几个尚书交换了几个眼色,都是不动声色,微微地点了点头这件突如其来的大新闻,可总算是有了一点破局解题的思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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