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被放弃的人(上)_买活
火车小说 > 买活 > 第367章 被放弃的人(上)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367章 被放弃的人(上)

  “呜”

  低沉的军号声打破了清晨拂晓时的静谧,连绵的木屋里立刻陆续响起了动静,早已养成生物钟的矿工们,才听见军号声,便立刻一骨碌翻身坐起,万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起来了,懒货,还不快去洗漱”

  朦胧的天色中,屋门陆续打开,一些足间拖着麻绳的人影走了出来,陆续从缸里舀水洗漱,而此时远方已经传来了沉重的鼓声,不疾不徐,先响了二十五下还有二十五分钟,这鼓声每隔五分钟便会敲响一次,作为计时,到最后一次敲鼓,若还缺勤没到,那就吃不了本日的早餐。

  若是一个月内,累积次迟到,那就要被送到条件更差的矿山中去,或者要从事死亡率更高的工作矿工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份危险性很高的工作,有些工种就是容易死人的,譬如,去新开的矿井里探洞,哪怕之前已经送过牲畜下去,第一次下人,也依然有可能出事,这样的工作就专属于没有用的人。

  买活军的矿山,在诸多矿山之中,平心而论,条件还不算特别差的,至少矿工们都可以吃饱,也能有铁器做的工具,但是,矿山就是矿山,死人总是无法避免,哪个月都要死个四五人的,因此那些还想活下去的工人,个个巴结做事,因为在此地,破罐子破摔的人结果是很简单的那就是快速的死去。

  “快点,快点。”

  起床号响过之后,十分钟之内,所有人都要换上工服,去找到组长,解开麻绳,十人成组,到食堂去报道吃饭。组长这里催集合的时间是有早有晚的,性急的组长,便叉着腰在路口站着,催促着自己的组员。“谢听话,你昨晚做什么去了脚步这样软,是去寻人卖屁股换吃食你就不要被我抓住否则,你就等着去做探洞”

  买活军这里,为了方便管理,所有的矿工几乎都是光蛋子光头、光脸,又因为矿工有些是常年见不到日光的,大家都很白皙,谢听话的长相似乎也没有特别出挑,听到组长的话,他眼皮子撩动了一下,不声不响地站到队尾,组长见他被压服,便得意地哼了一声,扬手虚虚地抽了一记响鞭,转身喝道,“跑起来听我节奏,一二一、一二一”

  在一二一的节奏中,矿工们很有秩序地踩着同样的鼓点,在鼓声中整齐的往食堂小跑过去,整个生活区,随处都可以见到这样有节奏小跑着的队伍,他们到食堂门口,立刻找到了自己的那块空地食堂本身是一个露天的大院子,刚铺了水泥,凳子、桌子都是埋在水泥里,无法挪动,上头标着班组的签子,一张桌子两个组用,来得早的可以先吃,来得晚就只能等着,所以组长们多数都协调,轮流起早。

  今日早饭是粗拉拉的杂面馒头,面粉有一股子霉味,馒头微微发黑但至少也是不限量供应,可以吃饱,只是不许浪费,配菜则是咸菜、豆油炒青菜,一人一个鸡蛋,还有一大碗炖豆腐。今日是加餐的时候,矿工们一周能吃两次荤,多数是以鸡蛋为主,炒鸡蛋、蛋花汤、茶叶蛋,换着花样来。菜的口味都很咸,毕竟一天的工作相当劳苦,不吃得咸一点人是没有力气的。

  “谢听话,你是又病了”

  谢听话这一组,今日是轮他们早班吃饭,大家都狼吞虎咽,嚼咬着杂面馒头,有会吃的能在五分钟内吃掉大个馒头他们吃早饭的时间就只有十分钟,十分钟一过,就要集结去轮值。只有谢听话皱着眉头,有些食不下咽的样子,一边咀嚼馒头,一边艰难地喝着米汤。

  他身边的犯人不免也就皱起眉头,询问起来了,“你昨夜就没睡好,翻来覆去的,难道发烧了”

  “没有”谢听话连忙说,但沙哑的嗓子掩盖不住,组长立刻也看了过来,“怎么又病了这月第二次了”

  他的心情显然很烦躁,说的话也不太好听。“你们这些宗室有什么用吃得比猪多,活是一点也干不了”

  虽说谢听话姓谢,但众人听了组长的话也不诧异这是矿山中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姓谢的,十有**都是敏朝宗室出身,他们如果用本姓本名,在矿山中根本就支持不了多久不但养尊处优惯了,根本不能做活,而且一听你原本姓什么,知道是宗室,还会受到其余矿工百般的欺负与折磨。

  尤其是那些本来过着苦日子的地痞流氓,现在可好,一听到宗室的凤凰也落地了,那还不来踩一脚哪怕是损人不利己,他也白白能开心一会儿。会被送入矿山为奴的,若不是原本有劣迹的宗室,就是这样小奸小恶,又罪不至死的无赖,原本这些无赖,对宗室恶少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就是挖空了心思去讨好,这会儿倒是掉了个个。

  是以,很多宗室不管自己档案上登记着什么,对外都宣称自己姓谢,干净利索的给自己换了个祖宗,便连名字也改得和买活军风格一样,为的就是略微能震慑一些这样的无赖倒也确实收到了一定的效果。管教们听说你肯改姓,多少也会另眼相看,而这些从犯人中的积极分子里选拔出的组长,看着管教的脸色行事,就像是今日,虽然谢听话已不是第一次生病,但组长还是去找了管教,将他送到了山脚下的矿山医院中去看病。

  若是没有改姓的宗室呢哼,组长才不会上报呢,没有用的人,难道不是活该去死吗买活军现在这里主要的宗室,都来自延平郡王府,而延平县的犯人们对他们是最严苛的,越是藩王治下的犯人,对宗室的恶意也就越大干不了活,那治不了病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我们县里的百姓一贯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爱生病就没有用,没有用的人,活该不给饭吃,死就死了,县里乡下每年死那么多人,没见王府的管家动一动眉毛。

  这已经是宗室们在矿山服役的第四年了,延平籍的管教都陆续被调走,因为第一年矿山的死亡率实在是惨不忍睹,第一批死的是弱不禁风的宗室少年本就是病秧子,这样的孩子在民间多数都活不了,在王府里还能好医好药的养着,来到买活军这里,做几日活,连惊带吓又劳累,发个烧人就没了,当时的管教也绝不给他们治。

  第二批死的,则多是王府的管事、帮闲,那些为虎作伥之辈,延平籍的管教们,恨他们比恨正经宗室更多,总是逮着错处折磨,认为他们个个是诉苦大会的漏网之鱼,都该在大会上被抓上去砍头。

  偶有一两个的确还算厚道的管事能保下性命,但大多数都过得凄惨,时不时就吃不了饱饭,又是下洞探报,又是背着矿石做搬运工,一两年折腾下来,这些养得白白胖胖的管事们,不是发肺病,就是砸伤了脚无人医治,浑身发热,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到了这两批人快死完了,上头这才换了管教,从此宗室们的日子好过些了其实也死得差不多了,本来一个王府也就几百宗室,还有些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之类,也被划拉进来了。奉国将军之下,进来的人不多靠那点子俸禄连自己都养不活,和百姓们一样穷得叮当响,都在想办法做生意种地呢,买活军清算时是不算他们的。

  像是谢听话这样的犯人,在矿山已经混了四年了,从最开始的探洞,到现在专管推车,多少算是混出了一点名堂,只是他大概是探洞时伤了肺,换季时就容易感冒发烧,到医院这里,医生给他摸摸脉门,开了几贴药,“碗水煎成一碗,先喝一碗,烧退了就回去养着吧。顺便把这几个倒霉蛋子带回去。”

  椅子上用厚麻绳栓的是四个鼻青脸肿的小子,个个干瘦干瘦的,嘴里的牙也不好,总之,生得一副穷相,所谓穷凶极恶,大概也不过如此了,自小吃苦的人,长相往往是有些畸形的,瞧着就不中看。他们中有两人肩膀上都打了夹板,医生说,“打劫的这年头还有人敢到我们买活军这里来打劫”

  “怎么没有呢。您是刚调动来的吧”

  带谢听话的管教也难得下山,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对面,要给医生让一袋烟,医生不要,他就自己叭叭地抽了几口,“咱们这矿挨着之江道,事多那面的小贼,听说买活军这里日子过得好,如何不想过来剪径若是被他们抢到了一辆马车,那都是赚的。本地这里不五时就有蟊贼落网,都是外省流窜过来的有些也不和你打,见到我们的兵士就赶紧扔了兵器投降”

  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也是,投降免死,若是不肯投降,又倘是伤了人,都是就地格杀,不留活口。那些真正的悍匪,也落不到我们矿山里来。”

  “这叫幸存者偏差”医生显然是常看报纸的,“这些小匪崽子,也是运气了,外省的事情,这里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概是当着几个匪徒的面,他有些忌讳,便不多说什么了,等学徒把谢听话的药材包了出来,便让他喝了药去里头躺着来不了在山上病死倒也罢了,来了医院,该有的处置倒也是一丝不苟,不会让人白跑一趟的。

  陪犯人下山看病,对管教来说也是难得的放松机会,他们巴不得谢听话在医院里住一晚才退烧,谢听话服了药就沉沉睡去,一觉醒来,浑身上下已松快多了,他翻身坐起时,见床头柜上摆着一大碗凉米汤,便拿起来一饮而尽,又咳嗽了几声。

  又听见外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抬头一看,见是那个小贼,都是一手抓着裤子,一手扒拉着墙壁,踮起脚往透过玻璃往外张望,其景可笑至极。谢听话不由扬声道,“乱看什么都到这了还想跑”

  那几个小贼忙回身杀鸡摸脖子般使眼色,“没,没想跑大夫们吃饭那”

  他们说来也算是病号的,桌上也有饭盆,全都空荡荡的犹如被舔过一样干净,既然谢听话醒了,便也不看人吃饭,而是又鱼贯走回床边坐下这个鱼贯很重要,因为他们是被栓成一串的和谢听话搭讪道,“大哥,问你件事矿上的饭,能和这里差不离不”

  谢听话来过医院好几次了,也吃过病号餐,知道这医院给犯人的病号餐,标准和矿上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比矿里还差点,因为病人要限量饮食,不能由着吃饱。因道,“矿上的还要再好些,量比这个大。”

  这几个黧黑的小贼满脸顿时都亮了起来。

  “真的吗”

  他们惊喜地说,“那还用麻绳绑着我们做什么难道还能逃了不成”

  这几人看来是迫不及待去矿上服刑了,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开始催着谢听话多说些在矿上生活的经验,“一直都能吃饱吗都是什么山头的兄弟混在那里。”

  最后一句话,倒是问到了谢听话的心里,“是一辈子都在里头了吗有没有能出来的希望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hcamdc.com。火车小说手机版:https://m.hcamdc.com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