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的骄傲刺伤了别人和自己_良言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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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的骄傲刺伤了别人和自己

  写意沉默了一下,顺着他的意思走到门外,蹲了下去,将头埋在臂弯里,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默念。

  “沈写意,不是你的错,不是,你并不知道踢一下会有那么大的影响。”

  “这只是情急之下的自我保护。”

  “他平时除了走路稍微有点异样,其他都跟正常人一模一样,所以你也一直当他是个普通人。”

  “虽然你和他有协议在先,但是谁让他那么粗暴的。”

  写意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重复那些话,心绪渐渐安定下来,才开始计划接下来该做的事情。理清头绪后,写意第一个跟季英松打了电话。她刻意省略了前面的起因,只是说:“我们发生了点冲突,然后……我踢到了厉先生的脚……”

  “右脚?”季英松马上接过话问。

  “是……的。”

  季英松在心中倒吸了口凉气。

  “我想帮他,可是他把我撵出来了。”写意说。

  “既然这样你就别动,我马上过来。”

  写意蹲在地上,每过一秒钟就像在忍受煎熬。突然,听见里面有些响动,似乎是电话机被拂在了地上。

  她终于忍不住,回卧室去看他。

  此时的厉择良正倚在床沿边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床头的电话果然掉了下来,想必是方才他想坐上床去,滑下来的时候绊到的。

  她看见床边垂下来的被套边缘,被他的手指死死拽住,原本粉色的指尖因为用力已经有一半变白,而他的右腿,无力地放在地面上。

  写意那原本平复的心一下一下地开始抽痛。

  她不该那么对他的。

  厉择良看到她的出现,用那种极冷的语调问:“你还没走?是想留下来欣赏下你的成果?或者再来一下,让你解解气?”

  “我知道,你想气我走,”写意淡淡说,“可是,我就是想看看你软弱无力地坐在那里笑不出来,也不能盛气凌人地寒碜别人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

  “沈写意!”厉择良自然被她激怒了,拿起手边的手机就朝写意摔去。

  她居然也没躲,任由那手机狠狠地砸在她的前额。那力道很大,砸得写意的头不禁朝后轻轻仰了一下。她伸出手背揉了揉,很隐蔽地皱了下眉毛,似乎有些疼。

  厉择良见状眼中一愣,却又迅速地恢复了刚才的神色。

  “若是不解恨,你后面还有一个电视遥控器。”写意说。

  这一回,厉择良再没有接下来的激烈动作,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淡下来说:“你走。”

  “我不走!明明是你让我来的,现在又无缘无故让我走,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有本事就站起来,把我给撵出去。”她开始耍赖。

  这一回倒是突然让厉择良没辙了,他有些乏力地说:“你出去吧,我不喜欢别人见我这样,一会儿我会叫季英松来。”

  “这就奇怪了,难道季英松就不是别人?”

  “他……不一样。”厉择良有些语塞。

  “是是是!在你眼中,他自然是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她笑了,因为突然想到小林曾经以为季英松拒绝她的原因是厉择良。

  写意走近去搀他,这次厉择良没有粗暴地掀开她,但是写意在碰到他肩膀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因为下意识地抗拒而显得有些僵硬。

  他轻轻推走她的手,说:“我自己能站起来。”

  “我就不明白,明明就有人在旁边可以帮忙,干吗要自讨苦吃?”

  “我真的可以。”

  说完,厉择良双手反撑住后面的床沿,然后缓缓地左脚用力,将身体撑起来,带动无法动弹的右脚,一点一点地提高、移动。

  写意看到他的脸虽然惨白,却透出一种难以侵犯的坚定,这让她回忆起他每日清晨独自偷偷地在公司爬楼梯的情景。

  蓦然之间,她觉得在他那不为人知的伤痛下面掩埋的那颗心,是如此的坚硬和骄傲。写意在旁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几乎要溢出来的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果真凭一己之力坐到了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本来是个不易流汗的人,此刻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我看看伤。”这时,写意想蹲下去,挽他的裤脚。

  厉择良却再次避开,让写意去替他拿药借以转移她的注意力。等写意找到药瓶,倒好水进来,厉择良已经在腿上盖好毯子靠在床上了。

  “替我打个电话给季英松。”

  “我打了,他可能马上就到。”

  “我吃了药,大概会睡一会儿。”

  “好的。”写意点点头。

  不知道那药有没有作用,能不能镇痛,只见厉择良抿住嘴,似乎说话都很费力。她想去拧条毛巾替他擦擦脸上的汗,转身的时候被厉择良拉住。

  他忽然问:“疼不疼?”

  写意愣了下,开始还没明白过来,接着才想起自己的额头,摇头说:“不疼。”

  待写意拧好毛巾回来,厉择良已经睡着了。熟睡的他,手指依然紧拽身上的毯子。她知道,他不愿意别人碰那条腿。

  写意立在床前看他,一直以来他给她的印象从来没有服过输。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其他方面,似乎没有人能挫败他,甚至能强悍得让人忽略掉他的残疾。

  他的骄傲,有时候却会在无意之间同时刺伤别人和自己。

  她怕弄醒他,没敢替他擦脸,而是静静地关了灯退出去。

  当季英松赶到,看到厉择良居然那么安静又听话地睡着了,很意外地问写意:“你怎么办到的?”

  “耍赖。”写意说。

  随后到的是厉择良的医生。

  “小季,我跟你说过,绝对不要让他再受伤。”那位姓何的女医生有些埋怨,说着就掀开毯子,准备拿剪刀铰开厉择良右腿的裤管。

  季英松突然用身体挡住写意的视线,“沈小姐,你回避下。”

  “我就看看。”

  “厉先生他不会同意的。”

  “等他醒了,我跟他解释的。”

  “可是……”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他现在又不……”还有“知道”两个字,写意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她已经看到了那一幕。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有一条腿有一点点瘸。

  她一直以为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残缺。

  她一直以为他不爱别人碰他的腿,只是因为有狰狞的伤痕。

  直到看到医生剪开他的裤脚,然后从小腿上卸下假肢,她全身一震。她居然从来就没有发现那条腿是假肢,膝盖以下的小腿,只有一半,以下是被活生生地截断的。

  她发誓她以前真的不知道他的腿伤有那么严重,如果知道……如果知道……写意捂住嘴,骤然而至的酸楚涨在胸口,愈演愈烈,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而此刻,截断的部分和假肢的残断面,原本缠着白色纱布的伤口又渗出血渍。

  何医生一边让护士帮忙解纱布一边说:“上次受伤的时候,我就让你们劝他这段时间暂时不要戴假肢,为什么不听?今天又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何医生瞥了季英松和写意一眼。

  他俩都不知如何回答。

  过了会儿,何医生将他的腿包扎好,脱掉手套,“幸亏你们让他吃了药睡着了,不然要等到我来,还不知道疼成什么样。”又说,“如果他还是坚持住在这里的话,我的建议是不能让他一个人待了。你们……你们真的应该好好照顾他。”

  “他腿上的伤口为什么会引起那么大的疼痛?”写意问。

  何医生说:“这个小季知道,他长期都有很严重的幻肢痛。”见到写意脸上的迷惑,她解释说,“这是截肢后经常出现的疼痛,因人而异,有人是刺痛,有人是灼热感。一般人在适应假肢后就消失了,但是他却一直都存在,而且厉先生的身体有超越普通人的敏感痛觉,两种因素重叠起来,给予他的煎熬,完全是我们正常人无法想象的。”

  这个写意倒听说过,确实有的人对疼痛的感觉超越一般人很多倍。

  写意朝床上睡着的厉择良看了一眼,心揪成一团,懊恼得要死,她刚才居然那样凶狠地踢伤了他。

  何医生在准备离开,收拾器具的时候,问:“这位小姐的额头要不要处理一下?”

  写意摸了摸额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不用,不用。”她这人从小比较大条,和厉择良刚好相反,最不怕疼。

  接着,她又想起什么,来了句画蛇添足的解释:“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她总不能让别人知道是被床上那个男人打的吧,不然多丢脸。但是解释完自己又觉得好笑,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听了写意的话,何医生没有坚持,毕竟她的病人是厉择良,于是收拾了东西就和随行的护士一起离开,走的时候说:“他要过几个小时才会醒,但是假肢暂时不能用,明天我再来,要是他再固执的话,送到医院去。”

  写意和季英松齐刷刷地点头。

  趁着药效没过,季英松叫人将厉择良移回了老宅。写意自然没去,见到载着厉择良的车子远远消失在视线中以后,才在心中默默地念出三个字:对不起。

  她抬头看到天已经灰蒙蒙地发白,环卫工人已经开始上班,洒水车响着清爽的音乐在城市的街道上游走,不知不觉间,所有人已经折腾了一宿。

  写意洗过澡后,倒下便睡。

  睡梦中,模模糊糊地在她的脑中涌现出许多残断的影像。特别是她后来独自一个人回到卧室去看厉择良,取掉假肢的那条腿下面的毯子,明显地塌陷下去,空空如也。这个画面在她的脑子里反复地闪现,梦中的她有点不敢正视那个地方,垂下头去。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写意一觉睡到下午,被电话吵醒了。

  “写意,是我,杨望杰。”

  “你好。”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这么早就睡觉了?”

  “没,我昨晚熬了夜,还没起呢。”写意说。

  “哦,还说请你吃饭。”

  “怎么?有好事?”

  “我这里有一个你的学妹,想和你叙旧。”

  “学妹?”写意起床拉窗帘。夕阳的余晖照在对面楼房的墙上,有些晃眼。

  “你念的m大吧?”

  “嗯……”写意定住了在卧室里来回走动的脚步。

  “尹笑眉认识吗?是你在话剧社的师妹。”

  写意一怔。

  杨望杰许久没听到电话那头的回音,“写意?”

  “我在。”

  “你忘了?”他问,“难道是笑眉她自己记错了?”

  “我……”写意有些尴尬。

  “你念的m大?”

  “是的。”

  “参加过学校的话剧社没有?”

  “大概……没有。”写意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些说辞,但是到最后只好否认。

  “大概没有?”杨望杰有些奇怪她的回答,没有就没有,何来什么“大概”?

  挂了电话以后,尹笑眉问:“怎么了?”

  “好像不认识你,也没参加过话剧社。”

  “不可能。”尹笑眉拧着眉毛回楼上去拿东西,过了一会儿翻了好几本相册出来。

  她埋头找了找,翻到一页指给杨望杰看。

  相片是谢幕后所有的演员在后场照的,尹笑眉站在前排,而离她不远处,中间那个留着过肩直发、个子有些高、弯起嘴笑得很灿烂的女孩,明明白白就是写意本人。

  两人狐疑地对望一眼。

  “为什么?”尹笑眉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说没有?”

  “也许记性不好。”

  “记性不好?难道一个人会不记得自己在学校的时候究竟参加的是篮球队还是乒乓球队?难道一个学过话剧的会以为自己学的是钢琴?”

  尹笑眉说得有点不合逻辑,但是也不无道理。

  “可是,你不是说你后来没念完四年就留学去了吗?也许后来沈小姐……”

  “那么我问问我同学。”尹笑眉说。

  “算了,笑眉,也许人家有什么往事不愿意再提,也不喜欢你这么刨根问底。”

  尹笑眉有些赌气,“可我就是好奇,我就喜欢八卦人家的**,怎么着?”

  略顿了顿,她又说:“而且为什么她不愿意别人提?为什么她要故意说不认识我?难道你就不好奇?”

  她这个人好奇心非常强,认准了的事情不搞清楚绝对不会罢休,二话不说,就给外地的朋友打了电话。

  “是啊,沈写意嘛,我们政法系的,比我们高一届,我记得她。”那位女同学说,“蛮好相处的一个人,在话剧社待了很久啊。”

  听到这里,尹笑眉向杨望杰一扬眉,摆着一副我没有骗你的样子。

  “我们一起排的那个剧……”尹笑眉回忆。

  “《萨勒姆女巫》,好难的剧目,后来大家居然成功了。”同学接嘴说。

  “对对,我演的那个牧师的女儿。”

  “是啊,没排完你就跑到美国去了。”

  “嘿嘿。”尹笑眉不好意思地笑了。

  “害得我们到处找人救场。”女同学埋怨。

  “不好意思啦,下次你来a市我请你吃饭,陪你玩。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哦。”尹笑眉的毛病,说着说着又跑题了,对方也跟着跑题。

  “嗯,后来大家都很想念你来着,你和隔壁班的男生……”

  “嘘!”尹笑眉急忙喊停,然后瞅了瞅杨望杰,这才想起来问正事。

  “那个沈写意,她一直都在话剧社吗?”

  “没有,最后两年她去外国留学了。”

  “真的?”尹笑眉问。

  “就是笑眉你走了以后,她也去国外了。”

  “去哪里了?”尹笑眉追问。

  “好像是德国吧,其他就不清楚了。”

  似乎咔嚓一下,线索就在这里断开。

  尹笑眉挂了电话,有些失望,她本来以为会找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内幕。

  “那我们再问问别的人?”她询问杨望杰的意见。

  “人家的事情,管这么多做什么?”连他都觉得尹笑眉有些多事了。

  “谁让你……”尹笑眉看见他似乎是有些责备她,顿了顿,噘着嘴委屈地说,“谁让你……以前喜欢她。”

  听了尹笑眉最后一句话,杨望杰一哂,他不知道她原来是这个心思。于是,他忍不住去摸了摸尹笑眉的头,连这个小姑娘也看出来了,他以前喜欢过沈写意。

  “既然你都说是以前了,还提来干吗呢?”他说。

  尹笑眉欣喜地点头。

  可是,她却没有发现杨望杰在离开她家以后,思绪却飘到了别处。“为什么她要故意说不认识我?难道你就不好奇?”就是这句刚才尹笑眉质问他的话,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来去,当时他没有回答,但他确实也想知道答案。

  这个时候,写意已经起床,正在为饥肠辘辘的自己做饭。她饿了一天,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面。接着,她去洗手间洗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怔了怔,额头有些红肿了。

  这个男人下手真不是一点点狠啊,丁点儿也没留情,她嘴里嘀咕。接着一扭脖子,发现被他按倒撞到墙上的后脑勺也疼,估计一前一后肿了两个包。

  她回想起厉择良扔东西砸她的神情,活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儿。若是这个想法被他听见,还不知道他又会气得拿什么东西扔过来,虽说大不了就是额头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再挨一下。

  写意的电话响了,回客厅去接,居然是小林。

  “写意,你咋没来上班?”

  写意想了想,只好说:“我通宵没睡,就睡过头了。”

  “你不会是去喝酒了吧?”小林问。

  “不是,我喝了酒要发酒疯的。”写意笑道。

  “还好,上次没有发酒疯,就是让厉先生他……”小林说到一半儿,顿时自觉失言,立刻打住。

  “我喝酒,他怎么了?”写意疑惑地问。

  “没什么。”小林掩饰。

  “不可能,一定有什么。”写意再次追问。

  其实,小林一直很想告诉写意,但是鉴于厉择良的脾气才忍住没说。但是她刚从厉宅回来,看到卸了假肢坐在床上处理公务的厉择良,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于是,小林将那天厉择良将写意抱上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写意听着电话,十指渐渐收紧。

  只有小林和季英松知道厉择良和写意签合约的事情,小林说:“写意,你不要生气,我想可能就是你对东正的那些举动激怒了厉先生,他才有些冲动。其实,我跟了他那么久,难道还看不出来?厉先生确实对你很不一样。”

  写意挂掉电话,一个人打开电视,将频道翻来覆去地换了很多圈以后,再想到他那活生生被截去的半截腿,心中涌出一种莫名的情绪。

  她又拿起手机,想了很久才写了一行短信:“厉先生,你的伤势如何?”输入以后觉得别扭而且假惺惺的,就像自己以胜利者的身份来询问对方战后的伤亡情况,摇摇头便删了。

  想了想又写:“我们的合约怎么办?”自己端详了下,觉得这句更糟糕,恍然一看还让人误会她急迫地想将自己卖出去,仔细再看又像去讨债的,怕他赖账一样。

  她摇头又删。

  第三句,她琢磨了半天:“我今天没有去上班也忘了请假,你会不会扣我工资?”这一次,她也彻底被自己打倒了,才发现自己骨子里压根儿就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小市民。

  删了删了。

  最后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写:“你好些了没有?腿还疼不疼?”

  在键盘上输到“疼不疼”三个字的时候,写意身体里倏地一下有一股暖流,从心脏一直涌到四肢。昨天,他轻轻地拉住她的手,也问过她“疼不疼”,说话时的那副神色是在他脸上从未见过的,好像带着点温柔又有些懊恼。

  她下定决心选了这条,刚准备按发送键,自己却傻眼了——她手机里就没有厉择良的电话。

  电话、电话、电话,她在脑子里搜寻各种线索。终于,她回忆起好像有个厉氏高层的通讯录。她翻开通勤包,迅速地找到厉择良的手机号码。接着,她将短信里的话来回看了几次,确信没有错别字而且标点正确,才战战兢兢地发送。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十多分钟过去了,手机仍然没有回音。

  又过了许久,就在写意将要放弃而去关电视睡觉的时候,手机却突然响了,她急忙按开一看。

  “嗯”。

  他冷冰冰地只回了一个字。

  写意欲哭无泪。她好歹问了两个问题吧,要是简短回答,也应该有两个标点。这人只说一个“嗯”,究竟是说自己的伤好了呢,还是说自己的腿还疼?

  可惜,写意却不知道厉择良是在什么情况下接到这条短信息的。她在通讯录上找到的并不是厉择良的私人号码,是专门用于应付公事的,所以这个号码的电话有时候并不在厉择良的手上,而在秘书小林那里。她恰好向没去公司的厉择良汇报完工作后回去,从医院出来走到半途,刚给写意拨了电话,过了十分钟又突然收到这条信息。

  小林第一时间看到以后不知道发信息的人是谁,只觉得号码有些眼熟,后来才想起来就是写意的。于是,小林立刻给厉择良去了电话。

  厉择良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稍许,说:“你把手机拿过来吧。”

  小林说:“好。”

  不过,她已经念了一遍给他听,他却还是要亲眼看一次,难道还怕自己哄他不成?况且她跟在厉择良身边许久,未曾见过老板还会和什么人发发短信。

  她一直认为和恋人发短信是种情趣,但是,他就是缺乏那种情趣。在厉择良眼中,从来都是完全忽视手机的短信功能,小林知道,她老板最烦这个,所以冥冥中,她能感觉他是很在乎沈写意的。看来,她刚才告诉写意那件事情,是做了件好事。

  待小林十分钟后出现在厉择良的病床前,厉择良接过电话淡淡笑道:“麻烦你跑了一趟。”接着,他按开手机粗略看了一眼就放在一边说,“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小林立刻心领神会,识时务地迅速消失。正在消失过程中的小林心里疑惑,难道老板对短信息真的突然有了兴趣?

  待人都离开以后,厉择良再翻开手机看。

  “你好些了没有?腿还疼不疼?”

  短短的两句话,他的眼睛盯着盯着就不禁泛起了笑意。

  蓦然之间,他有些想见她。

  可是,当厉择良想从床上起来时,侧眼看到一边被迫卸下来的假肢,面色一凉,人也闷了下去。依他素日的个性,并非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但是此刻却不知如何回复她。

  “嗯”的意思,大概是疼吧。

  过了会儿,写意心平气和地给厉择良打了个电话过去。

  看来那边也够心平气和的,电话礼貌地响了三下,接得也是不紧不慢,厉择良在那头对着话筒却没有主动开口。

  沉默了须臾,写意便先道:“厉先生,我是沈写意。”

  “嗯。”他缓缓地吐出这个字,和短信里一模一样,活脱脱就是写意想象中的那个语气,淡然到有些倨傲。

  “我想问问,你的伤势好一些了没有?”她说得很有礼貌。

  “还好。”他大概察觉了她的异样,回答得也特别客气。

  “要不,我什么时候去看看你?”

  “不用,有事情我会让季英松去接你。”

  她说两句,他就堵了她两句,也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让一番对话几乎进行不下去,无疑的是,厉择良并不想让写意知道他在医院做康复。

  他好像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过分,又道:“我不常用这个号码,你以后联系另一个吧。”

  写意一边听一边找笔记下。

  “好的。”写意说。

  挂了电话以后,厉择良拿过床边的手杖撑着身体站起来,几步迈到窗边。他一遇到心情不佳的时候,就爱看亮闪闪的东西,可惜这几天天气阴沉得厉害,夜空中没有星星,医院地处郊区地势也不高,看不到什么灯光,所以窗外漆黑一片。

  那一夜,他睡觉却没有熄灯。

  写意再见到厉择良,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她和平常一样早到公司,坐在厉氏楼下的绿化带呼吸清晨的空气,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

  “沈小姐,我是洪医生。”

  “啊,洪大夫,我下周会准时复诊的。”

  洪医生笑,“不是,我下周要出差,你的复诊时间要更改下,看写意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跟你约个时候。”

  “哦,我下午就有空。”

  “嗯,正好我下午病人少,几点?”

  “四点吧,行吗?”

  “行。”

  此刻,她正好远远地瞧见厉择良独自下车,迈向大厅。走路的样子一如平常,没有什么改变,她的心微微宽了一些。

  下午,写意在医院,躺着对洪医生说:“我最近时常梦见以前的事情。”

  “以前?”洪医生问。

  “很小的时候,大概十岁之前。”

  “梦见些什么了?”洪医生起身为她倒水。

  “梦见父母还在世……”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

  医生洪卿除了在旁边偶尔接一两句腔以外,也由着她这么说下去。

  后来,她蓦然问:“洪大夫,你结婚了吗?”

  洪医生笑了,“已婚,而且我女儿正上幼儿园。怎么,有爱情难题?”

  写意随之也笑了,当她从诊室出来,正好撞见了杨望杰。

  其实,杨望杰老远便见她从洪卿的诊室出来,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喊了一声却没听见。

  “写意。”他走去拍了拍她。

  “啊,好巧。”写意回神。

  “你干吗呢?”

  “看病。”

  听到这两个字,杨望杰朝洪卿的诊室望了望。他也是来找洪卿的,不过并非看病,而是私事。说来也巧,洪卿正好是他大学的师姐,杨望杰和他们夫妻颇有交情。

  见写意有些心事,杨望杰也点点头就让她走了。

  写意下午翘了班去医院,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就随便吃了点东西垫下肚子,再回公司加班。一口气工作到八点多,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回家。

  她下楼时迟疑了下,按了下电梯里厉择良的那一层。

  他的那一层,有些人还没走,连小林也在忙里忙外,估计厉择良多日不来公司,很多事情成山地堆着等他来做。

  她拨了他上次给的号码。

  “我是沈写意。”

  “有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倦倦的,似乎是有些累。

  写意没有说话,没好气地想:这人明知故问,他们俩之间还能有什么事情?无非就是那个什么。

  厉择良感觉她有话要说,停下手中的工作,站到窗边。

  “沈小姐?”他见她久久沉默,便又问了一下。

  “我……”她鼓足了勇气,决定跨出历史性的第一步,可惜话还没说出来,脸颊就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她生平还没有开过这么难开的口。

  “我们……”她又挣扎下,还是没说下去。

  即使说成这样,厉择良却已经明白了。他的双眸蓦然一凛,心里居然是百般滋味,酸苦难辨。

  “你在哪儿?”他突然问。

  “公司啊。”

  “这样吧,”厉择良沉吟稍许,说,“我打电话让季英松接你,我还有一会儿才完事,你回去等我。”

  听见这句话,写意心中咯噔一下,回去等他?写意对着电话愣怔稍许后,又略带嘲弄地笑了,自己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上了季英松的车,车子朝郊外开去,似乎是到厉家的老宅子。写意一进屋,老谭就迎过来,说:“沈小姐,少爷说请你先到客房休息,我们已经收拾好了。”

  显然,厉择良先前来过电话吩咐了他们。

  客房?还好不是他的卧室。

  他们似乎知道写意的拘谨,见她没去客房而是待在客厅,也没过多打搅她,备了点小吃放在旁边,便各自忙活去了。

  老宅子里人不多,似乎没有其他厉家人住在这里。她只听说过,厉家二老都去了澳洲度晚年。另外,厉择良还有个堂妹叫厉飞雪,如今也在国外留学。

  她也不习惯一个人待在这么亮堂堂的地方,久了就坐着别扭,便踱到了客厅外面的花园去。刚刚一离开空调房间还感到有些闷,但是适应之后却觉得夏夜里的花园清风徐徐,十分凉爽宜人。灿烂的夜空下,时不时地能听见蛐蛐叫,鼻间还有夏草的芬芳。

  花园里面亮着灯,有一个平地的池子,池子里面养了许多锦鲤。写意蹲在那里看,锦鲤倒也不怕人,围成一群群地绕着池子游。

  忽然,倏地一下,花丛里蹿了个东西出来,着实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只白色的猫。

  那只猫径自跑到鱼池边盯着里面的小鲤鱼,双目炯炯,接着,居然抬起一只前爪对那群鱼跃跃欲试。它全身雪白,仅仅四只爪子上镶有黑色的一圈毛,而右边的耳朵也是黑色的。写意见它着实可爱,忍不住伸手去摸它的头。

  “别摸!”有人突然在身后说话,想阻止她。

  可是已经迟了,她还没摸到小猫,那小东西便像触电一样翻爪抓了她的右手手背,接着飞速地蹿到说话人的脚边。

  写意转身抬头一看那人,是厉择良。她起身时,悄悄地将右手背在身后。

  小猫有些撒娇地蹭了蹭厉择良的裤脚,他刚俯下身去,小猫就跃到了他的怀中,温顺得要命。

  写意握了握吃痛的右手,不禁在心里嘀咕,真是猫仗人势,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猫,凶神恶煞地见一个人换一次脸。

  “怎么跑到外面来了?”

  他的问题没有带主语,写意拿不准是问她还是问那只恶猫,所以半天不知该不该答,直到厉择良扬起声调朝她“嗯”了一下。

  “我待得闷,就出来看看。”

  “那回屋去吧。”他一边说,一边放下小猫腾出手解衬衣的袖口,走回屋子。那只猫也跟在厉择良身后,追进了屋。

  写意在后面看他的脚,假肢又装上去了,不知是真的这么快就恢复了,还是他强忍着。不过,若是他真站着不动,几乎看不出来那假肢和另一条腿有什么不同。

  厉择良进门时回头看了她一眼,写意立刻埋下头去。这样在背后看人家,实在算不上什么有礼貌。

  “客房收拾好了没有?”厉择良问。

  “收拾好了,楼上那间。”老谭说。

  “嗯,沈小姐要多住几天,看看还缺什么,明天帮她拿下行李。”

  写意听见这句,咬住唇,没有反驳。

  厉择良在沙发上坐下后,示意写意坐,那猫也盘身在厉择良的脚边睡下。

  老谭上了茶,识趣地退出去,客厅里只剩他们俩。茶壶里沏的是铁观音,一阵茶香从壶嘴里逸出来。

  厉择良替她倒了一杯。

  写意原本是想说“我晚上不喝茶”的,可又觉得显得自己有些矫情,便谢过喝了一口。她不爱喝茶,对其没有研究,所以也品不出味道。

  厉择良喝过茶,用手指关节拂了下眉角,那个样子似乎是累极了。

  他习惯性地掏火点烟,可是想到什么,又作罢,将烟盒放在茶几上。

  “难道你是怕我反悔?”他说,“我一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答应了你,就绝对做得到。”显然,他指的是她主动送上门这件事。

  刹那之间,写意顿觉尴尬,脸上的绯红一下子蹿到耳根。她本来已经说服了自己,但是让厉择良这么突然说出口,仍旧觉得心气难平。

  她握住拳头,凭她以往的个性,几乎快要扭头就走,不但扭头就走,还要冷嘲热讽地回敬他两句,让他讨不上半点便宜不说,气个半死最好。

  可是,现下的写意脚跟定在原地,脸色红了又白,终究忍住了:她本是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和他相处的。

  “看来厉先生是以羞辱我为乐。”写意淡淡道,这么一句服软的话,被她说出来仍旧能扎人。

  厉择良倒也没有生气。

  “这倒不是,我只是对沈小姐态度的巨大转变有些……”他顿了顿,在脑中找了找恰当的词语,“有些欣喜。”

  可惜,这种词说出来嘲讽的味道更加浓厚。

  写意瞥了瞥眼前男人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想,还不如他生气时顺眼。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上楼第二间是你的房间。”说着他自己也准备回房间。

  写意呼吸一滞,他的意思是说今天就此为止。

  突然,厉择良又折回,“手给我看看。”

  写意一怔,她以为他并没有发现。

  “没事。”

  “我看看。”

  写意被迫将那只手伸出来。他将她的手摊在掌中,细细端详,幸好伤口不深,稍微破了点皮,他去取了药箱,居然要为她上药。

  写意有些意外。

  他准备抹碘酒的时候说:“疼就吱声。”

  “不疼的。”

  “猫这种动物性情阴晴不定的,不该乱碰。”

  “人还不是一样。”写意说。

  “说谁呢?”

  “没说你。”

  “那说谁?”

  “说我自己。”

  这总成吧。

  “嗯,”他点点头,“深有同感。”

  被他倒打一耙。

  “难得我俩第一次达成共识。”他说。

  这时,小猫很恰当地爬起来,躬起背叫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迎合它那个英俊主人的观点。

  写意看了那只猫一眼,说:“是啊,你俩居然都能达成共识,不容易。”

  “……”

  “……”

  不一会儿,厉择良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碘酒,抹完以后居然孩子气地朝伤口吹了吹气。

  “明天一定抽空去打疫苗。”

  “嗯。”写意点头,随后准备将手缩回去。但是,他没有放手,手指微微使劲儿,将她的手锁在掌中。被他压到伤口,写意眯了眯眼,有些疼。

  “我还以为你挺能忍的呢,刚才背着手藏了半天也不叫疼。”厉择良说话间,眼中有戏谑的成分。他好像一改最近的暴戾,恢复了从前待她的那种个性。

  “再能忍我也不是木头人,我是有感觉的。”她吃痛地蹙起眉。

  “我看也差不多。”

  “呃?”写意没听清他说的话,因为她突然嗅到了一阵奇怪的芬芳。

  她掉头一看,好像是小猫出去时将门蹭开一个缝隙,才使得香气窜进来的。

  “什么味道?”她不禁问。

  “夜来香。”

  “夜来香?”她一直对这类植物比较好奇。小时候家里给她买过含羞草,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它要害羞。于是摸一下,含羞草合上叶子,过一会儿等它舒展开又摸一下。她乐极了,可惜不到两天就将那株含羞草折磨死了,活脱脱一个破坏大王。

  为什么夜来香要夜里才开呢?

  “我能看看吗?”她刚才在花园里居然没有闻到。

  “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几朵花,闻久了会头晕。”他十分没有情趣地说。

  既然主人家都这么说了,写意只好讪讪地回客房。客房的浴室里,居然还准备了换洗的衣服和睡衣。

  她打量了下,睡衣是新的,但那套女装是旧衣服,不过洗得很干净。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尺码和她的身段差不多,写意揣测大概是厉家那位小姐的东西。有得换,总比明天还穿这一身好。

  她洗了澡,呈“大”字形扑到床上。谢天谢地的是,厉择良让她住到这里。若是回到上次那间公寓,还不知道如何和他相处,那里仅有一间卧室,那究竟是她睡还是他睡,还是一起睡?

  比她想象中好,至少今天熬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个人躺在这栋别墅的二楼客房里,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

  她睡不着。

  大概是刚才喝了茶的缘故,她躺在床上,脑子里将一群又一群的羊数了个遍,也没有睡意。一开始,她研究了一下自己究竟要不要将这间房间的门反锁,因为她明明白白地看到厉择良的卧室就在隔壁。转念想想又作罢,他要真有那个意思,正大光明地进来就行,倒不必偷偷摸摸地行凶。

  然后,她又研究床正上方的那盏水晶灯究竟有多少颗水晶,可惜数来数去数目总是不一样,于是又无聊地再想点别的。

  她看了下窗外,这家人的爱好很奇怪,大半夜了还将花园里的灯开得通亮,晃得她更加睡不着。她起身去拉窗帘,突然灵光一现,轻手轻脚地开门下楼去,刚进花园就闻到那股香味。她不认识夜来香,却凭着嗅觉在鱼池旁边发现了那东西。

  白色的小花,花茎带了点淡青色,开成一团一团的,晃眼一看好像小花球,看起来平平常常,还不如含羞草有趣。她有些不甘心地准备蹲下去深深地吸口气,却见旁边有一对幽绿的猫眼出现在夜来香下面。

  探下头去,看到是那只猫。

  它侧着脑袋盯住写意。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做什么?”她问它。

  这只猫是厉择良的小跟班儿,但是主人都睡了,它还不睡。

  上次吃过亏,她不会再被它温顺的外表欺骗而伸手去摸。

  “那你又不睡要做什么?”

  这个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写意一下子蹦起来就想尖叫,就在她张开嘴,嗓子刚爆出声音的一刹那,却被人从后面捂住嘴,将尖叫的绝大部分遏制在了喉咙里。

  “嘘!”声音的主人说,“你想给人家来个午夜惊魂吗?”

  写意这才听清楚那人是厉择良。

  他放开她的嘴。

  “你吓死我了。”害得她的心脏仍在狂跳,如果此刻她能转过身来,保准要狠狠剜他一眼。

  “彼此彼此。”

  “睡不着我就出来散散步。”写意解释。

  “哦,”他调侃她说,“那我就是以为家里进贼了,出来捉贼的。”

  老谭听到花园里的响动,开灯走出来,刚好听到厉择良的后面一句。

  “少爷,捉什么……”那“贼”字没出口,便咽下,退进屋去。

  见过捉贼的,却没见过这么捉贼的。

  此刻的厉择良正从后面拥住写意,她的背紧紧贴在厉择良的身上,老人家看见这么一个暧昧不明的姿势,自然是识趣地退开,哪儿还提什么捉贼不捉贼的。

  虽说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可惜也是孤男寡女,写意立刻朝前跨一步拉开距离,然后迅速转身面对他,为掩饰尴尬,干咳了一下。

  “那我回房间了。”

  “你不是睡不着吗?”

  “我回房看电视。”

  “你的房间没有电视。”

  “……”

  她一遇见他,似乎智商就要减半。

  他走到鱼池旁边的长椅上坐下,说:“既然睡不着,不如相互解解闷,一起坐坐。”

  这句话听起来应该是个问句,可惜他是用陈述语气说出来的,可见并非询问意见,而是由不得她不坐。若是在平时,能坐在厉择良的身边,不知是多少女性拼得头破血流也要争得的荣幸。

  既然这样,她索性大方地坐在旁边。

  清新的夜风微微拂面,将她的发丝吹乱了些,可是拂过皮肤时又有一种别样的安逸。她在月影中看见他英俊的侧面,他的上唇薄一些,而下唇朝下巴的角度稍稍有一点卷,当他将之微微一抿的时刻,就够倾国倾城了。

  写意收住心神,当然成语不能乱用,那是形容女人的。

  “想什么呢?”他问。

  “我在想下辈子,你……”

  她突然顿住,发觉自己居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于是再不敢往下讲,总不能告诉他,我在想的是你下辈子做女人会不会沉鱼落雁吧?那这男人肯定当场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下辈子怎么?”他似乎瞧出端倪,追问。

  “我在想,我下辈子要投胎做个非常优秀的男人。”

  “嗯?”

  “然后一定要娶一个像我这么可爱的老婆。”她的黑眼珠子一转,好歹把这句话给说圆了。

  他闻言微微一笑。

  “你以前一直都是这么有意思?”

  他说着,抬手抹平她额头上被夜风吹起冒出头的发梢,辗转又移动到她的下巴上。

  手轻轻一抬,他便使得写意仰起头来,接着,写意看到他那副刚才被她仔细打量过的唇落了下来。

  两人不是第一次接吻,但是这次和上回那屈辱、强迫的吻全然不同。

  他吻得极浅,好像生怕一用力就碰碎了这虚幻的梦一般,此刻的他就像在浅浅地品尝着某件人间珍品。写意的手依旧有些抗拒地抵在他胸前,隔开两人身体的接触,想要推开他,但是上次的意外遭遇让她不敢再使蛮劲儿对付他。

  趁她犹豫之际,他慢慢探入她的齿间,缓缓用力。如此柔软的双唇,让她开始找不到自己呼吸的节奏,急迫地想要从他的缠绵中摆脱出来。

  可是,他却是那么贪恋。

  他带着某种忘我的贪恋在吻她,唇齿相依,流连忘返。

  风中含着夜来香和夏草的香味,不过她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和神智去辨认。

  他腾出手将那只想要推开他的拳头移开,然后揽住她的腰,让她更加贴近他,可惜他们原本是并坐,角度无法统一。

  男人似乎对此不太满意,身体微微一俯,就将她半压在椅子上,随即紧紧地将这副柔软的身体拥在怀中。他继续将她的舌纠缠下去,辗转吸吮,夺走了她仅存的神智。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融化在其中,几乎失去氧气的时候,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然后又一次使劲儿地将她深揽入怀,蹙着眉闭上双眼,用一种近似魔咒一般的低沉嗓音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缓缓念叨:“写意,写意,写意……”

  写意不知为何,似乎被他的这种情感感染了一般,听话地没有再推开他,而是乖乖答道:“我在这里。”

  “写意。”他又轻轻唤了一声,那是一种能让人沉醉入魔的温柔嗓音。

  写意心中就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伸手缓缓环住他的腰,重复说:“我在这里。”

  “不,你不在。”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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