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众议·下
林傲雪冷哼一声,给堂上大臣甩了脸色，陈瑞一门心思想劝林傲雪纳皇夫，此时听了林傲雪一番话，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已经触了圣怒，顿时吓得浑身一颤，跪地叩首,忙道：
“微臣口不择言,多有冒犯，还请陛下息怒！”
林傲雪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转身走回皇座,王德生心有不甘,但林傲雪态度坚决,他不敢继续试探。
他眼珠一转，依旧伏在地上，又问：
“陛下,吾等虽然不知内情,但忧心陛下后继无人,其心不坏，纵使陛下无法生育，往后抱养皇子皇女过继亦可解燃眉之忧，但陛下英明一世，合该有个体己之人陪伴，以主后宫。”
林傲雪拿了她不能有后的理由来压，王德生虽然觉得遗憾,但心里依旧存了两分妄念，万一林傲雪只是以此为借口，将此事拿来当了她喜好女女之欢的挡箭牌，用以划清与男子的界限，不与男人有染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林傲雪当真因旧疾不能有后，那也不妨碍她册立皇夫，只要他的儿子能成为皇夫，即便没有后代，也能让他的家族荣耀兴盛。
林傲雪简直被气笑了，这个王德生到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是怎么，让他如此无畏无惧，一再挑战她的底线。
皇座上的林傲雪忽然哈哈大笑出声，让在场所有大臣惊诧的同时，也觉得十分惶恐，王德生和陈瑞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哼，朕敢问诸君，普天之下，哪个男子敢说与朕相配？”
林傲雪的声音远远传开，宣德殿上所有人都能听清。
一时间，殿内寂静，鸦雀无声。
北辰泠适时上前一步，躬身朝林傲雪一拜，而后开口：
“臣以为，无有能与陛下相配的郎君。”
林傲雪的视线自堂上黑着脸的臣子脸上扫过，看向北辰泠时，还略带了两分笑意，随后又很快冷了下来，哼道：
“朕本不欲将话说得那么难听，但诸位仿佛忘了朕是如何登上这皇位的，朕奉劝诸君，莫要忘了你们的本分！”
王德生骇得脸色煞白，后背被冷汗浸湿，他仿佛感觉林傲雪如刀的眼眸割在他的喉咙上，他那一点私心，早已被林傲雪看破，林傲雪此时所说的话，完全是在警告他。
被林傲雪一提，他立即就想起三年前，林傲雪踏过尸山血海，披荆斩棘，带着奄奄一息的北辰贺走上宣德殿的时候，那气势勃发的场景。
没有人敢忤逆的言语，她以女子之身登临帝位，文武百官竟无人敢提出质疑。
今日也是一样，林傲雪立皇夫也好，不立皇夫也罢，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臣子插话。
此前三年，林傲雪表现出的谦恭让这些朝臣生出错觉，以为林傲雪也和以前的皇帝一样，可以被他们的意见左右，容易拿捏。
然而，他们大错特错。
林傲雪和前朝所有的帝王都不一样。
她说完这句话后，两眼一竖，直接道：
“朕原还想迂回一些与诸位商议，现在看来已经不必，哼，朕今日便与诸位说明白，朕不立皇夫，却要立皇后，朕不爱才子，只好佳人，任何意见全部驳回，请泠女傅替朕挑个良辰吉日，朕要和云医师成亲！”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林傲雪说完这话之后，不等众臣反应，立即喝道：
“诸事已毕，没有其他要议，便散朝吧！”
直到宫人高声唱了一声“下朝”，林傲雪起身步下玉阶，转过屏风回御书房去，前朝的大臣还一个个呆若木鸡，没从林傲雪刚才那一番激烈的言辞中回过神来。
王德生和陈瑞更是神情恍惚，既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也有愿望落空的惆怅和愤懑。
林傲雪回到御书房继续批阅奏章，不多时，老丞相便风风火火地赶来，就算他还未开口，林傲雪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她没有像对外边的朝臣那样给老丞相难看，反而问了一句：
“丞相大人来此，是为何事？”
老丞相面有焦急隐怒之色，他压下心头怒火，两步行至林傲雪桌案之前，忽然双膝一曲，在林傲雪面前跪下。
“陛下先前在朝之言多有不当，万万不可，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恭恭敬敬地俯身磕头，一把年纪，脑袋叩在沁凉的地面上，咚的一声响，也叫林傲雪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她眉头紧蹙，神情严肃地望着老丞相，许久没有说话。
沉默在御书房中持续了很久，直到老丞相跪伏于地的双肩已开始颤抖，林傲雪才轻叹一声，缓和了言语，道：
“丞相，你先起来。”
老丞相却格外倔强，闷声说道：
“陛下不收回成命，老臣便不起。”
在他看来，林傲雪刚才在宣德殿上所说的话，实在有违人伦，纵然她是一国之君，也不该如此肆意妄为。
林傲雪轻叹一声，见老丞相不起身，她便也不再劝，只道：
“丞相大人，外面那些臣子不理解朕，朕还能想得通，但连丞相您也不理解，却让朕着实难过。”
丞相是从鸿鸣口中获知了林傲雪从小到大全部经历的人，丞相应该知道她过得又多苦，人到中年，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容易，她也难得为了什么如此执着，当众拂了那么多大臣的颜面。
丞相伏在地上，依旧没有起身。
林傲雪心情沉重，摇头苦笑，又喃喃说道：
“不若让朕给丞相大人讲个故事。”
林傲雪手肘撑着桌案，双手交叠拖着下颌，缓缓讲来：
“朕不满十六岁时家中变故，侥幸脱身，在外乞讨三年，才有幸拜会尊师，山中苦寒，十年习武，两年从军，待朕登上皇位，及至今日，已三十有三。”
人生没有几个十年，她的前半生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年父慈母爱，此后一直孤苦伶仃，唯有遇见云烟时，才又体会到人世的温暖，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这倾世的权利换取她和烟儿逍遥于天地，双宿双栖。
“丞相应知，朕并非贪慕皇权之人，朕之所以坐上这个位置，不过是为了全尊师的期待，朕在国事上从未有任何怠慢，亦竭尽所能不负百姓的期待，即便朕如此殚精竭虑，是否还是不该有半分私心与欢喜？”
丞相缓缓将身体直起，神色凝重，随后又听林傲雪继续言道：
“天下人都只知云医师是南疆来的妖姬，却没有谁知道她为朕，甚至为这个江山付出了些什么，朕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如果没有云医师的鼎力相助，北辰天下的乱世，不会那么早结束，而朕从军那几年，若非云医师三番五次救朕性命，还替朕隐瞒身份，朕何至于能活到今日？！”
说到动情之处，林傲雪两眼通红，险些喉头一滚，眼泪就掉下来，好在她及时忍住，才没让自己在老丞相面前过于失态，但她的声音里却难以抑制地带上两分艰涩的哭腔。
她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她的内心敏感又脆弱，是云烟一直小心翼翼护着她骄傲，将她当个宝似的捧在手心里，她才能从那黑暗的过往中挣脱出来，寻回她的本心。
林傲雪吸了吸鼻子，垂头用两指揉了揉额角，这才又道：
“丞相，朕这辈子除了替父亲平冤，再没有求过什么，云医师朕是不会放手的，任天下人如何定论朕的德行，朕都会立她为后，还请丞相体谅。”
林傲雪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能让九五之尊的帝王恳恳切切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在老丞相之前，也没有第二人了。
他面色复杂，虽然心里还是不能接受，但也明白，林傲雪心意已决，不管他再说什么，都不会改变林傲雪的决定。再者，林傲雪对他说了这么多，解释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了。
老丞相长声一叹，林傲雪神情哀戚，他也再说不出反驳的话，但心里着实难受，最后，只道：
“陛下，老臣年事已高，待陛下大婚之后，老臣便想请命告老还乡，安度晚年了。”
天下是林傲雪的，他管不了，也没有心力去管了。
林傲雪眉头一拧，眼中神采暗淡下来。
她没有出言挽留，老丞相早已年过七十，是该好好颐养天年了，她闭上眼睛，沉沉一叹，遂道：
“朕会替丞相寻个风景秀丽，依山傍水的好去处。”
老丞相再拜：
“多谢陛下。”
待其起身走了，林傲雪眼里依旧盛着一蓬惆怅，许久不能消解。
老丞相告老还乡，虽然是人之常情，她却难免觉得遗憾。
但世间事本就有得有失，兴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林傲雪已经将话和朝臣们说开，当天她批阅完奏折，就大摇大摆地去了玉颜宫，玉颜宫的宫人虽然对朝堂上的事情不太了解，但从林傲雪对云烟的态度中，还是能多多少少窥出些端倪。
见林傲雪来，宫人们个个眼力劲极好，不等林傲雪挥手赶人，她们就主动躬身告退。
宫人一走，林傲雪便没了顾忌，身子一斜伏在云烟怀里，两臂环着云烟腰身，将脸埋在云烟的小腹上，闷闷地说：
“烟儿，丞相跟我说他要告老还乡了。”
云烟抚弄着林傲雪的长发，她头上的玉冠已经卸下，青丝柔柔软软地，极为顺滑。
听闻林傲雪此言，云烟垂眸看她，只能见林傲雪左侧光洁的侧脸，以及那一只乖巧可爱的耳朵，耳垂上竟还能看到细软的白毛。
云烟伸出手去，揉捏林傲雪的耳垂，温声言道：
“你不舍得老丞相返乡，还是，觉得愧疚？”
林傲雪今天来时，情绪就有些低迷，就算林傲雪不说，云烟也能猜到今□□堂上发生了些什么，以林傲雪的性子，无外乎就是为着她们二人的婚事。
她原以为林傲雪会等她在宫中住几日，外边朝臣听见风声妄加猜测，林傲雪再顺势承认。
岂料林傲雪性子如此率直，决定了要娶她，就风风火火半点都不耽搁，她昨日刚回来，林傲雪今天就和大臣们闹翻了。
林傲雪的情绪不高，任由云烟揉捏她的耳朵，她自己就在云烟怀里蹭来蹭去，好像闻着云烟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就能驱散一些她心里的疲乏似的。
“我也说不清究竟为何难过，这朝堂上，臣子们口蜜腹剑，能真正替我分忧的人不多，老丞相为了朝政殚精竭虑，纵然年事已高，依旧心有抱负，而且他还是我师父的老师，便是我的师祖，我因个人意气伤了他的心，确乎有些愧疚。”
云烟眸子里的笑意温温软软，林傲雪就是这样的性子，她在外人面前虽总表现出一副凶狠的样子，但其实，她心地善良，常为亲近之人挂心。
但这件事无法调解，是因为老丞相和林傲雪之间的观念不统一，不能达成共识，所以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各自妥协，云烟俯身在林傲雪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道：
“既觉得愧疚，那往后多抽些时间去拜见，朝政之事，并非只有在朝堂上才能商议的嘛。”
云烟话音落下，林傲雪眼前一亮，忽的撑起身子，两眼亮晶晶地瞅着云烟，她伸出两臂环在云烟脖子上，将自己挂在云烟胸口，遂眨巴着眼睛赞叹：
“烟儿当真聪明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哟西，搞定！晚安么么哒！
哦对了，这本书再有半个月差不多要结文啦，是时候推一波预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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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傲雪今天来时，情绪就有些低迷，就算林傲雪不说，云烟也能猜到今□□堂上发生了些什么，以林傲雪的性子，无外乎就是为着她们二人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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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说不清究竟为何难过，这朝堂上，臣子们口蜜腹剑，能真正替我分忧的人不多，老丞相为了朝政殚精竭虑，纵然年事已高，依旧心有抱负，而且他还是我师父的老师，便是我的师祖，我因个人意气伤了他的心，确乎有些愧疚。”
云烟眸子里的笑意温温软软，林傲雪就是这样的性子，她在外人面前虽总表现出一副凶狠的样子，但其实，她心地善良，常为亲近之人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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