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长夏余晖[一]_成为海巫该如何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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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长夏余晖[一]

  后来,每次当蒂亚戈认真思考关于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算是真正作为他自己而活着的时候。

  他所想起的第一个画面,总是柏妮丝最初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那个瞬间。

  少女轻盈得像风,带着一整个世界的斑斓灿艳,奔他而来。

  不是因为她的言谈举止,或者恰巧的时间场景。

  而是她的存在,无需任何多余的条件,就足以让蒂亚戈有种长梦终尽的感觉。所有沉睡的感官都被刹那间唤醒,紧接着便陷入一种清晰到深刻的疼痛里。

  据说每个生命在诞生之初,所感受到的第一种感觉就是痛觉。

  这种拥堵在胸腔里,无法消退也无法冷却的尖锐情绪在不断提醒着他:

  我的时间从这一刻开始。

  在此之前,我等你已久。

  ……

  柏妮丝逃离海洋的那天,天空正在下雨。

  隆隆雷声与厚重乌云从海面的另一头翻滚而来,雨水密集冰凉,雾霭缠绕,像无数灰色的影子一样追逐在她身后,眨眼间便将她吞没进去,再寻不见。

  她显然对如何隐藏自己的魔力波动还很不熟悉,尤其是在因为饥饿而被本能驱使着想要去捕猎的时候,那种来自海巫特有的攻击性魔法压制就会愈发肆意嚣张地流露出来。

  因此,蒂亚戈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很轻易就找到了她。

  对于低等的泛衍级,封主级以及部分领主级恶魔来说,他们的食物来源主要是各种没有灵智的动物,人类,甚至有些会吞吃同类。而对极为稀少的君主级恶魔而言,他们已经不会再对实质性的食物有任何需要。

  相反,那些滋生在具有灵智的生物们内心里的各种恶性情绪,本性里带有的贪婪妄念,才是他们所喜好的食物。

  这一点,在柏妮丝一连吃下许多海鱼与贝类却发现毫无作用,自己依旧非常饿的时候就立刻意识到了。

  强烈到近乎折磨的饥饿感逼迫她离开了藏身的漆黑小巷,来到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翠绿的眼瞳将每一个走过面前的人类都扫视一遍。

  得益于恶魔独特且敏锐的感官机能,柏妮丝能轻易辨认出哪些人是符合她捕猎标准的。越是心有积怨或者执念渴求的人类,闻起来就越有吸引力。

  那种甜腻得如同糖霜一样的美好气味牵引着她,让她全身的血液都随之沸腾起来,兴奋到头皮发麻的战栗。

  找到目标,用她最擅长的谎言与精致美丽的外表去诱骗对方,说出他们最想要实现的阴暗愿望,和她在属于海巫的烙印之火里达成交易。

  当愿望实现的瞬间,也是他们自身欲念达到最大化的时刻。作为代价,他们会在此时被契约效力抽去所有的情绪与生气,成为一具没有任何神智的躯壳。

  进食所带来的快意是短暂的,只有那种被捕猎本能所调动起来的兴奋感还残留在她的每一根神经末梢上。

  在饥饿感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以后,柏妮丝总算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她望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类,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是有些茫然地伸手去推了推他。

  就像那些被乌苏拉取走了灵魂的交易者一样,面前这个中年男人也完全失去了意识。空洞涣散的眼珠宛如两颗深色的石头,直勾勾地盯着柏妮丝,脸孔上还凝固着最后类似笑容的表情,却因为过于僵硬而显得格外诡异。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和乌苏拉一样的恶魔。

  隔着层雨渍斑驳的窗户,蒂亚戈看着她蜷缩在房间的一角,像个被遗弃的孩子那样紧紧抱着自己,漆黑长发凌乱垂娓着,些许几缕黏在她脸颊边,让她本就没有血色的皮肤看起来更加有种过度病态的苍白。

  灯光笼罩在房间里,过于灿烂的线条形成一种沉重的负担,看起来随时都会将她压碎那样。

  柏妮丝双眼无神地望着面前的人类,翠绿眼瞳里逐渐泛出一层清晰水光,摇摇欲坠的透明。

  蒂亚戈犹豫着将手搭上窗锁,不敢确定如果自己这时候进去,她会有什么反应。

  联想到上次他们见面时,柏妮丝的状态糟糕到几乎快崩溃,一副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挖心挖肺的样子,他就无法说服自己走进去。

  他怕柏妮丝不想看到他,更怕她会对他生气。

  想到这里,蒂亚戈缓慢收回手,转而抚摸上自己脖颈处被螺刺弄出来的那些伤疤。

  螺刺是由初代海巫用自己的螺尾壳做成的,一直都是历任海巫继承使用的武器。带着强烈侵蚀性毒素与魔力的刺尖割开皮肤时,造成的痛感就像有火焰在伤口上燃烧,绵绵不绝的剧痛,而且极难愈合,伤口总是会反复溃烂感染,直到受伤者死亡。

  因此,如果不是因为海洋之心的神力保护,柏妮丝也许真的可以杀了他。

  可是最后,放过他的也是柏妮丝。

  蒂亚戈想不明白,如果说柏妮丝对他所有的欺骗都是为了得到他的信任,想要趁机杀了他夺取海洋之心,那她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刻停手。

  明明她就快做到了。

  他看着靠在墙角里伸手捂住双眼轻声啜泣的少女,明明他们已经相互陪伴了数十年的时间,可到最后,蒂亚戈却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对方。

  就像因为从小的视觉异常,所以即使如今已经恢复正常,可还是会对一些微妙表情和神态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理解困难一样,他对柏妮丝的了解只停留在最浅薄的音容笑貌上,而对于她的过往和内心则一无所知。

  只是从直觉和柏妮丝之前的许多行为来看,他能感觉到柏妮丝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他,而是因为某些原因所以才不得不这么做。这让他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以及关于她所有真实的一切。

  乌云在头顶团聚得更加深黑厚重,雨水不知疲倦地冲刷着窗外的世界,将所有色彩都冲垮成一片混沌。

  盛大到嘈杂的雨水声拥挤在蒂亚戈的听觉里,唯有柏妮丝的低语呢喃是独立于混乱外的唯一真实。

  她不断对自己重复着:“不要变得和她一样,你不是她。不要变得和她一样,不要变成你最恨的样子……活下去,活下去,就像以前一样,你要活下去,活下去……”

  来来回回的几句话,被她重复了许多遍,从一开始的沙哑变得呜咽,眼泪不受控地沾湿了满手。

  隔着玻璃与一整个房间的距离,蒂亚戈用指尖触碰上她的脸,徒劳地想要替她将眼泪擦干。

  不要哭。

  这句话被他含在舌尖,艰难辗转无数次,最终还是止于唇边。同时,蒂亚戈也很快意识到,柏妮丝一直反复念叨的这个“她”应该就是指乌苏拉。

  也就是说,所有现在这一切,都是由乌苏拉一手造成的。

  蒂亚戈站在漫天雨水中,眉尖颦蹙着,那些还没来得及落在他长袍上的细长雨丝被寒气冻结在空气里,薄冰沿着地面逐渐蔓延,将周围的花草掩埋进一片冷硬霜白之下。

  也许是被空气里陡然下跌的温度刺激到,柏妮丝忽然猛地直起身体朝周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窗外阳台的方向。

  她有种感觉,窗外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直注视着她,尽管她并没有看到任何生灵的影子,除了……

  她的视线往下,看到那些被冰霜覆盖得僵硬的花卉。

  一股强烈的恐惧迫使她立刻跳起来,身体被调整成防备与进攻的姿态,满脸警惕地盯着外面的苍茫雨雾,单手迅速打开门,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这个小镇还是离海洋太近了,柏妮丝计划逃到更远的地方,远离海洋的内陆或者群山之间,同时也在想办法训练自己对海巫魔力的控制力以及对捕猎的渴望。

  颠覆一个恶魔的捕猎习惯,就像是在强迫海里的普通鱼类上岸行走,那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而过于压抑的后果往往会造成魔力失控,柏妮丝就曾经出现过这种情况好多次。

  毕竟海巫的魔力极为暴烈难驯,对于从未接触过高阶魔法的生灵来说,要想完全掌控它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尤其在初期更是如此。

  每当恶魔的捕猎天性与魔力的失控混乱压过了柏妮丝自身的意识时,她总会在不自觉地情况下去捕猎更多数量的人类,直到被蒂亚戈拦截并强制性催眠进入沉睡状态。

  从马其顿王国的滨海小镇出发,柏妮丝一路朝北逃亡了大半个国家,蒂亚戈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除了在暗中一点点帮助柏妮丝摆脱对那种无止境的捕猎**的折磨,以及对魔力控制的不熟练,直到她能运用自如,蒂亚戈也在着手寻找其他因为没有了海巫管束而四散在海洋各处的海族恶魔,想要从他们口中得到关于柏妮丝过往所有事情的真相。

  柏妮丝到达金贝利小镇的第三天,正好是蒂亚戈该正式继任神位的日子。

  按照常理,他应该在世界尽头的混沌之都,也是无尽年前,从一片混乱无序中创造了如今这个世界的旧纪神殒身的地方接受加冕,从此成为和光明神奥格斯格一样的至高神祇。

  但令加百列没有想到的是,他才刚从光明神宫里出来,迎面便看到了同样刚到的蒂亚戈。

  少年一身洁白长袍被风吹得飘逸,边缘的蓝纹翻涌如海浪簇拥。他掀开兜帽,朝加百列颔首示意,白金色的长发披垂而下。过于纯粹的灿烂,连阳光落在发梢上都是黯淡的。

  加百列微微愣了愣,迅速单膝跪地行礼:“海神冕下。”

  “早上好,天使长。”蒂亚戈说着,朝神宫里看了看,“奥格斯格在里面的吧?”

  “回冕下,是的。”

  “那好,我找他有点事。”

  说完,蒂亚戈便径直朝里走了进去。

  加百列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不明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除了加冕礼,还能有什么事是更重要的。

  很快,那扇雕刻着全视之眼与繁复图案的洁白巨门再次打开,身穿金纱长裙,头戴白晶冠冕的光明圣女站在门后,朝蒂亚戈深深鞠躬行礼,浓密柔顺的砂金色长发蜿蜒在她形状美好的双肩后,悠长如黄昏时盛满夕阳的河流。

  “海神冕下。”她开口,态度谦逊端庄,“请跟我来吧,光明神也正好在等您。”

  “麻烦你了。”

  面前的长廊曲折宽阔,两侧长满鲜红玫瑰,将那些过于盛大的光线过滤成一地金斑。世界上所有能找到的色彩都生长自这里,丰富绮丽到接近视觉所能承受的极限。

  来到神宫中心后,蒂亚戈一眼在那些花与光雾的尽头看到了对方。

  身穿金纹神服的银发青年坐在棋桌前,神情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棋局,紧接着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地转过头,淡淡笑意浮现在那双灿金色的眼眸中:“来得正好,自己跟自己下得无聊了,也只有您能陪我了。”

  说着,他抬手微动,棋盘瞬间恢复原样,黑白分明的两军各自守卫在两侧,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蒂亚戈坐在他对面,将黑色骑士朝前推了一步:“您知道我要来。”

  “看到了而已。”奥格斯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旋即叹口气,“不过有时候看到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您瞧,除了您之外,我

  还真找不到任何其他可以一起下棋的了。”

  蒂亚戈听懂了他的话,毕竟全视之眼所见即为真实,在下棋之前就已经看到对方所有会用的招数确实是一件很无趣的事。

  “我这次来,是想问一件事。”

  “请说。”

  “陨罪园里最近新收押了一批海族罪犯是吗?其中有一个还是曾经跟在乌苏拉身边近千年的手下。”

  奥格斯格仔细审视着棋盘上的局势,在看不到面前少年任何一点内心所想的情况下,他需要集中精力才能应付:“是这样。您想见见他?”

  “有些事情我需要弄明白。”蒂亚戈将黑王后推到白色棋子的阵营前方,杀死了阻挡在面前的白色主教。

  奥格斯格抬头望着他,金色眼睛里噙着种若有若无的笑意:“请容我猜测一下,是跟那个孩子有关吗?”

  蒂亚戈并不避讳地点点头,继续驱使王后将周围的骑士斩杀,语气温和地回答:“所以我希望越快越好,麻烦了。”

  “当然,您如果想去的话,随时都可以。不过能否让我与您同行?”他说,“我很好奇,能让海神连自己的加冕礼都忽略的孩子,她的过去是怎么样的。何况,您会需要一个帮您甄辨谎言的朋友的,这会让您更快得到您想要的。”

  “那就多谢您了。”

  没有花多少时间,蒂亚戈就从那只被监禁在陨罪园第九层的重型囚犯,一只叫赖利的尖吻蝠鲼口中得知了所有关于柏妮丝的过往。

  从她因为濒死而被乌苏拉用契约救回来开始,一直到她最后被乌苏拉强制继任为新任海巫为止。

  “她实在太弱小了。我是说,作为一只根本没有任何魔力的水母,却和我们天天生活在一起。”水牢里的恶魔怪异地笑起来,“我还以为她第一天就会被其他恶魔当成玩物一样撕成碎片吃掉,毕竟她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谁都可以欺负她,拿她出气。”

  奥格斯格安静地听着,视线瞥向蒂亚戈,看到一种过于空白的平静正呈现在他脸孔上,大雪般覆盖掉所有细微的表**彩,只剩下触目惊心的冰冷与压抑。

  “不过那个小东西还是有点本事的。至少跟其他一来就被吓到发疯的鱼比起来,她还算有脑子,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最重要的是,她很会说话和编造谎言,又很有些小聪明,所以乌苏拉很喜欢她。慢慢地,其他恶魔也就不敢再随便欺负她了。”

  “只是,乌苏拉还是觉得她太懦弱,不够心狠,也不够格做恶魔。”赖利漫不经心地说着,像是有些不解和怨愤,“现在看来,那也许只是这个谎话连篇的死丫头装出来的而已。得到海巫的魔力以后,她可是一连杀了我们一大半的同伴,就是为了报当初谁都可以欺负她的仇吧。”

  说着,他又看向蒂亚戈,语气古怪地说:“听说她还差点杀了您呢,海神冕下。您说,她是不是比乌苏拉要厉害多了?”

  蒂亚戈面无表情地望了他好一会儿,蓦地牵开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是啊。乌苏拉当然比不上她。”

  紧接着,他站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水牢里的恶魔,语调温柔到有些毛骨悚然:“你刚刚说,谁都可以欺负她,对吗?”

  “那你呢?也欺负过她吗?”

  过于跳跃且没有任何逻辑可言的问题,让赖利一下子愣住:“什么?”

  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极端愤怒从心底里完全不受控地泛滥开。

  这种体验很新奇,在所有以往的时间里,蒂亚戈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只在别的生灵身上见过的情绪。

  它与神祇的身份完全相悖,是一种鲜明滚烫的,活过来的本能。

  不是作为海神,还是作为蒂亚戈自己。

  也是在这种愤怒涌现而出的瞬间,蒂亚戈想都没想就伸手穿透水牢的结界,掐住对方的脖颈,苍白寒冰寸寸朝里蔓延,逐渐将对方冻在原地无法动弹:“我在问你,是不是以前也欺负过她。”

  “我……”赖利困难地张了张嘴,身体陷入一种极端的低温与麻木之中。他有种感觉,似乎自己已经被冻成了一块冰雕,只要他点头说是,面前的少年神祇就会立刻掐断他的脖颈。

  然而还没等他矢口否认,蒂亚戈已经替他做出了回答:“那看来是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神情不改地说着,态度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手上的动作却猛然收紧,“但是我认为乌苏拉说得对,柏妮丝确实不够狠心。”

  “她根本不该放过你们任何一个的。”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你们现在都在这儿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把妮妮和蒂亚戈的全部过往交代出来,也方便后续内容展开,不然我感觉可能很多小天使会无法理解妮妮的脑回路然后抛弃我[qaqqq]。

  总之,不是故意拖着不让妮妮开窍,而是她的经历就注定了她不可能很快理解蒂亚戈的想法。她就是在一个很压抑很复杂,充满欺骗和各种负面影响的环境里长大的,为了活着什么都去做。

  这种几百年都这么扭曲的成长经历让她不管看什么都会第一时间接收到负面的东西。

  就比如她对人鱼族的了解就是“如果得罪了人鱼,他们就会变得特别凶残,有仇必报”什么什么的,完全忽略或者说没意识到人鱼也会绝对忠诚于自己的伴侣。

  或者就算知道了,也就觉得——“哦,然后呢?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要我去绑架他的媳妇吗?”[语文老师揭棺而起警告]

  因此,她会很习惯性地觉得蒂亚戈对她的好都是另有目的。

  啊,不过总的来说,妮妮肯定还是有救的,你们可以打哭她[?]但是不要抛弃她[qaqqq],,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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