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半夏_必齐之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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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半夏

  郑国答应出战,由世子姬忽统兵,此人战功赫赫,在军中素有威望。为了鼓舞自家士气,朝中有几名大臣建议姬允御驾亲征,姬允犹豫再三,才挑了精兵强将答应出战。在这件事上我不敢多话,由国君亲自统兵确实可以增加胜面,但做妻子的催促着丈夫远征,似有悖常理。姬允自小在宫廷里摸爬滚打,养成了他多疑的性子,他若多宠爱我一分,对我的警惕也会随之增加一分。之前冒然要求与诸儿书信联络,已经让他有所怀疑,如今脸面上总要表现出几分恋恋不舍,方为妥当。

  写给诸儿的书信,至今没有回音,也不知是没有收到,还是没有回信,许是被姬允私藏了,不叫我知道。我写的信姬允逐字逐句地看了,若说我想和诸儿重叙旧情,也委实冤枉。自同儿出生以后,我的一门心思都花在鲁国社稷上,朝野内外,有目共睹。

  姬允出征之前,把朝中之事交给太宰羽父。此人我是不放心的,好在我一向笼络他,他又一向巴结我,大小事情都会知会我一声,讨我示下。姬允走后,我等于在幕后一手掌控大权。他在的时候,我出谋划策尚有顾及,这段时间我便可以放手大干。为了不延误军情,我搬去了姬允的书房,时刻等待前方战报。

  羽父向我呈上作战的对策。由于姬允的拖沓,等联合郑国出兵的时候,纪国已被团团围困,危在旦夕。鲁郑两国就势在他们外围扎营布兵,这样一来,齐国带头的四国联军等于腹背受敌。但四国联军到底不弱,我军若靠强攻,一时还不能取胜,只能拖延战时,耗光他们的士气和物资。

  对策这是公子溺提出的,此人身经百战,手下又有秦子、梁子两员猛将,我反复研究过他的部署,也觉得不会有差。

  我摆弄着案上的沙盘,问道:“齐国除了国君亲征,领军的大将是谁?”

  羽父上前一揖,“回君夫人话,是姜彭生。”

  我离开齐国的时候,他还只是个黑黑胖胖的孩子,如今倒可以统兵打仗了。我道:“他资历尚浅,我父亲那么多儿子,怎么会用他?”

  “君夫人有所不知,姜彭生天生神力,打起仗来骁勇的很。”

  “打仗不是光靠力气的,他年纪尚轻,缺乏历练和应对的智谋,总会成为齐军的破绽。齐国世子……他没有出战吗?”

  “没有。”

  “可知道为了什么?”

  “听说留在临淄监国。”

  长途作战,粮草供应至关重要,的确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做后援。但,真的只是监国吗?若是诸儿带兵奇袭,破了鲁郑两军包围之势,届时阵脚一乱,后果不堪设想。

  我至今也没有收到诸儿任何音信,即便有,兵者,诡道,我也不敢轻易信他。十年,太长。只有每年一罐杏脯支撑着我日渐脆弱的信心。假如我不生同儿,也许还是他的桃华,永远可以信他的桃华。

  我在羽父的注视下回过神来,放下抚在胸口的手,衣领已经被抓出了深深的褶皱。我一时也没有更好的计策,便示意他先退下,然后叫上果儿去书房看看同儿。不管怎样繁忙,我都要抽些时间出来关心他的功课。

  七国交兵,天下大乱,人人自危。同儿也有些惴惴不安,但身为王子,他已经有了超越同龄孩子的见识和勇气。他不会来问我“为什么父亲和外公要刀兵相向”的傻气话,他只问:“外公是不是觉得江山一统,才会有天下太平?”

  我道:“也许会有一时太平。但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长久的太平。”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母亲,孩儿不才,不敢有外公一统天下的志向。但若有朝一日为王,一定保全鲁国土地,为百姓争一时太平。”

  我摸着他的额头,道:“同儿有这样的志向,也很不容易。母亲绝对不会允许旁人来夺我同儿的土地和子民。”

  从同儿的书房出来,我便在齐国到纪国的必经之路上布了探子,时刻汇报他们运送粮饷的情况,顺便监视是否有输送战场的援兵。

  在父亲和儿子之间,我已经做出了残酷的选择。我只希望在这场抉择中诸儿不要出现,假如我的矛头失去进攻的方向,最后就只能戳向自己。

  ――――――――――――――――――――

  这一场战争旷日持久,所幸生辰的时候还能收到杏脯,而不是诸儿发兵的消息。一年之后,父亲率领的四国联军已经疲惫不堪,宋燕小国的战争军费已经拖垮了他们的半壁江山,两个小国率先败盟。

  如我所料,战争越拖到后面,对我们越是有利。一日更深,政务处理的晚了,我就和衣睡在了书房的榻上。才合眼不久,就听门外喧哗。我知道这个时候敢来扰我的,绝对不是等闲的事情,就叫人在榻前挡了个屏风,宣吵闹的人进来。

  来人是我派在外头的探子颛孙生,我道:“大呼小叫的,有什么要紧的事?”

  颛孙生跪报:“君夫人,卫国国君姬晋薨了。”

  半夏的丈夫死了?我翻身坐起来,贴近屏风问道:“怎么回事?快说!”

  “病逝的。小人刚探到消息,未等卫国发丧,就快马回来报您。”

  我嗫嚅一句:“世子姬急继位,倒不知怎么安置半夏呢?”

  颛孙生却说:“不是世子姬急继位,是如今的君夫人,姜氏的儿子。”

  “姬寿?”我暗叹一句,半夏果然本事。

  “是小公子姬朔。”

  “怎么会?”

  “卫国国君听信谗言,以为世子念当初夺妻之恨要杀他篡位,故假意派世子出使齐国,命人见乘舟持白旄者杀之。谁知公子寿与世子急感情甚笃,得知父亲要杀大哥,便连夜赶去为他送行,用酒灌醉世子后,自己乘着船,手持白旄,以身代死。世子急赶去的时候,姬寿已经被杀,姬急痛苦万分,表明身份,以求同死。卫君一夜之间连失两子,后悔莫及,没几日就郁结而亡了。”

  颛孙生的影子被昏黄的烛火映在屏风之上,像个皮影人儿,微微颤着。我越看越恍惚,听他说的那些话,也好像是戏词。我沉默半晌,细细咀嚼他的话……豁然大悟。

  我哼哼笑了两声,道:“那进谗言的人,莫非是……”

  “正是姜氏。”

  屋子里又是一阵静默。

  我拢了拢衣服,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大声道:“卫国姬朔年纪尚小,一时担不起大任。现在他们群龙无首,败盟是迟早的事情,再不用多久,战场上就只有齐国孤军作战,真是天助我也!速速将此事报与前线国君,这仗,就快打完了!”

  这事迅速传播开来,天还没有亮,宫廷里就忙碌起来了。他们有事做,我也可以回宫偷个清闲。果儿来为我梳头,这几日我都在书房不曾回来,陶罐里的几枝花她倒是替我打点得很好。

  我其实并不愿有太多的空闲,一有闲情,就忍不住去回忆过往,十年不改。

  姑母因为善待庶出的公子,留下了既善且美的贤名。那恐怕是因为她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为了同儿,与自己的父亲兵戎相见;而半夏,也不惜对曾经的情人痛下杀手。这恐怕才是齐姜女子真正的面目。

  我下意识地抚着胸口,仿佛要确定诸儿依然在我内心最柔软的所在。

  陶罐里一朵木槿花开得正艳,好像半夏出嫁时候明媚的笑靥。我上前掐碎一朵,诡笑道:“半夏,你失去了姜姓,就只是一颗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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